意識在灼熱的黑暗與窒息感中沉浮,如同暴風雨中海麵上的一片殘破舢板。城城感覺自己正墜向無底的深淵,身體的重量似乎消失了,隻剩下靈魂在痛苦與麻木的邊緣掙紮。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像是將燒紅的炭火吸入肺葉,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痙攣。喉嚨裡滿是煙灰和血腥的混合味道,黏膜早已被高溫和毒素灼傷,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劇痛。
耳邊嗡嗡作響,混雜著各種瀕死的聲音:火焰如同千萬條毒蛇,發出貪婪而持續的劈啪嘶鳴,吞噬著一切可以燃燒的物質;頭頂上方,那些被困在火海中的蝙蝠發出最後絕望的、高頻的尖嘯,那聲音刺穿耳膜,直抵靈魂深處,帶來生理性的不適與憐憫;更遠處,隔著熊熊烈焰和濃煙,似乎還隱約傳來秦川和七月遙遠而模糊的呼喊,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帶著焦急和絕望,但他已經無法分辨那具體是什麼內容,也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他的思維像是浸了水的膠片,粘連、模糊,難以運轉。
死亡冰冷的觸須已經纏繞上他的脖頸,並非幻覺,而是真實的生理感受——四肢末梢開始失去溫度,一種深沉的、無法抗拒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誘惑著他放棄這徒勞的掙紮,沉入那永恒的、沒有痛苦的黑暗之中。他幾乎要屈服了,抵抗的意誌在極度的痛苦和窒息麵前正一點點瓦解。
就在他即將徹底放棄,任由黑暗吞噬的刹那——
哢嚓!
一聲脆響,清晰得如同冰層斷裂!這聲音並非來自外界燃燒的爆裂,也不是蝙蝠的哀鳴,而是來自他身下!源自他身體重量壓迫的核心區域!
他原本靠著牆壁滑倒的身體,因為先前的掙紮和失去支撐,大部分體重都落在了臀部下方。此刻,那塊原本看似與周圍地麵無異常、覆蓋著厚厚蝙蝠糞、灰塵和未知粘稠物的長方形區域,竟無法承受這最後的重量,猛地向下塌陷了!那感覺,不像踩空,更像是身下的大地突然張開了貪婪的嘴。
失重感驟然傳來,猛烈而徹底!
城城連一聲短促的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隻能發出一聲模糊的氣音。整個世界瞬間顛倒、旋轉!他整個人順著一個陡峭、粗糙的斜坡向下滾落,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碎石、鬆動的水泥塊、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板結的蝙蝠糞塊以及嗆人的塵土,劈頭蓋臉地砸在他身上、臉上。他本能地蜷縮起身體,用雙臂死死護住頭部和要害,膝蓋儘量收向胸口,形成一個脆弱的防禦姿勢。
在劇烈的翻滾和碰撞中,天旋地轉。手電筒早已脫手,不知落在了何處。黑暗中,他隻能感受到身體與堅硬斜坡的每一次親密接觸——肩膀撞在凸起上,一陣酸麻;後背被尖銳物劃過,火辣辣地疼;腳踝在某個角度彆扭地扭了一下,傳來鑽心的刺痛。時間感在這一刻被拉長又壓縮,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又仿佛隻是短暫的一瞬。他像是一袋被隨意丟棄的垃圾,在重力無情地牽引下,向著未知的深處墜落。
這突如其來的墜落並不長,大約隻有兩三秒,但對於經曆者而言,卻漫長得足以讓恐懼滲透每一個細胞。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全身骨骼幾乎散架般的衝擊力,他重重地摔落在了堅實的地麵上,終於停止了那令人暈眩的滾動。慣性讓他又向前滑蹭了一小段距離,粗糙的地麵摩擦著他早已破損的衣物和皮膚。
世界瞬間安靜了。
不是絕對的寂靜,而是一種聲音層次的徹底轉換。頭頂上方倉庫裡那地獄般的喧囂——火焰如同巨獸的咆哮、蝙蝠臨死前慘烈的嘶鳴、木材燃燒時發出的爆裂聲——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無形的隔膜瞬間過濾,變得沉悶、遙遠,像是從深水之外傳來的模糊噪音,失去了那種灼燒耳膜的穿透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迅速包裹上來的、滲入骨髓的陰冷和幾乎凝滯的死寂。這裡的空氣仿佛數十年未曾流動,帶著沉甸甸的重量。
嗆入肺部的,不再是那令人窒息、混合了塑料燃燒毒氣的濃煙,而是一種帶著濃重土腥味、陳年黴腐氣息,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地下岩洞中礦物味道的冰冷空氣。這股冰冷而“潔淨”的氣息鑽入他被灼傷的鼻腔和喉嚨,雖然帶著腐敗的味道,卻奇跡般地讓他那如同被烙鐵燙過的呼吸道感到一絲詭異的、冰涼的舒緩,仿佛給燒紅的黏膜敷上了一層粗糙的冰沙。他貪婪地、小口地呼吸著,生怕驚擾了這片黑暗。
城城躺在冰冷、堅硬且略帶潮濕的地麵上,一動也不能動。全身無處不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他幾乎渙散的意識。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胸腔、腹部乃至四肢的傷痛,咳出的唾液帶著煙灰和淡淡的腥甜。他嘗試移動手指,確認自己還“存在”,還能控製這具飽受摧殘的身體。
黑暗。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絕對的,近乎實體的黑暗。失去了視覺,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他能感覺到身下地麵的冰冷正透過衣物,絲絲縷縷地侵入肌膚;能聞到那濃鬱的土腥、黴味,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熟悉的腐甜氣息,這讓他心頭一緊;能聽到自己粗重、沙啞的喘息和心跳聲在封閉空間裡產生的微弱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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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手電……”他在心裡無聲地呐喊。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他艱難地、一寸寸地抬起仿佛灌了鉛的手臂,開始在身體周圍摸索。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碎石、滑膩的塵土,還有不知名的、令人不適的粘稠物。恐懼攫住了他——萬一手電摔壞了怎麼辦?萬一他被困在這絕對的黑暗裡……
終於,在摸索了仿佛一個世紀之後,他的指尖碰到了一個熟悉的、冰冷的圓柱體金屬物件——他的手電筒!它就落在離他右手不遠的地方。他幾乎是顫抖著將其抓在手中,金屬外殼上沾滿了汙穢,但結構似乎完好。他用力按動開關。
“哢噠。”
一聲輕響,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一道昏黃的光柱驟然亮起,刺破了這片地下的、仿佛亙古不變的黑暗!光線因為電力不足或撞擊而顯得有些搖曳不定,但足以驅散眼前一小片的混沌。城城第一次有機會看清自己所在的處境。
他首先看到的,是自己摔落下來的地方——那是一個位於他頭頂上方約三、四米處的方形洞口,邊緣粗糙不規則,像是被人用蠻力或簡陋工具砸開,然後又用一塊薄薄的、偽裝的木板或金屬板覆蓋住,上麵再鋪上厚厚的糞便和灰塵以作掩飾。年深日久,這偽裝板早已被腐蝕、蟲蛀,內部結構朽壞,無法承受他墜落時的體重,這才讓他意外地發現了這個隱秘的通道。洞口邊緣還殘留著一些斷裂的木板碎屑,正簌簌地往下掉著灰塵。透過洞口,能隱約看到上方倉庫裡閃爍跳動的橘紅色火光,如同地獄窺視人間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