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傾斜的管道異常難行,金屬內壁凝結著冰冷的水珠,讓每一次攀爬都充滿滑脫的危險。手掌和膝蓋早已被粗糙的鏽跡和冰冷的濕氣折磨得麻木,每一次發力,手肘和肩胛的肌肉都發出酸澀的呻吟。身後那“哢噠……沙沙……”的聲響如同催命的符咒,不疾不徐,卻堅定不移地縮短著距離,逼迫他們榨乾最後一絲力氣,仿佛有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視著他們的狼狽。
“快……快到了嗎?”城城的聲音帶著哭腔和體力透支的虛弱,他的手臂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那本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沉重的實驗日誌幾乎要從他濕滑的背包裡滑落,他不得不用下巴死死抵住背包帶,動作笨拙而滑稽,卻透著絕望。
秦川在最前方,手電光柱在狹窄的管道內晃動,像一隻驚慌的螢火蟲,徒勞地試圖驅散前方無儘的黑暗和鏽跡。光束掃過管壁上凝結的、如同黑色眼淚般的油汙和不明生物的乾涸黏液,每一次光影晃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心弦。“堅持住!前麵好像……有個出口!”他喘息著喊道,聲音在密閉的管道內激起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回音,他自己的肺部也如同破風箱般拉扯著。
果然,在拚儘全力爬過一段近乎垂直、幾乎耗儘所有人最後儲備的管段後,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略微寬敞、布滿鏽蝕和灰塵的檢修平台。平台一側,是一扇鏽蝕嚴重、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正方形金屬格柵,似乎通往另一個房間。格柵沒有完全鎖死,隻是用一根歪歪扭扭、仿佛隨時會斷裂的生鏽鐵條彆著,這微小的疏漏,在此刻卻成了唯一的希望之光。
李建國用他那雙布滿老繭和新鮮擦傷的大手,抵住格柵,低吼一聲,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撞向那根鐵條!“哐當!”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鐵條扭曲著彈開。他和秦川合力,咬緊牙關,肌肉賁張,將沉重得如同墓穴石板的格柵推開一道足以讓人勉強通過的縫隙。一股更加濃烈、更加複雜的混合氣味瞬間從縫隙中洶湧而出——陳年黴味、刺鼻的消毒水殘留、金屬鏽蝕的腥氣,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大型貓科動物巢穴混雜著腐爛植物的、令人隱隱作嘔的氣味撲麵而來,嗆得人幾乎窒息。
四人一犬依次從這狹窄的生路中跌出,如同被吐出的殘渣,狼狽地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黑子落地後迅速翻身,警惕地甩動身體,濺起一片灰塵,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咽,不斷嗅著空氣中陌生的危險信號。
這裡像是一個廢棄已久的實驗室附屬區域或儲藏間,比下麵他們經曆過的任何地方都要破敗不堪。牆壁上大片大片的牆皮剝落,如同患了嚴重的皮膚病,露出裡麵顏色暗淡的磚石和扭曲的管線。各種破損的儀器、翻倒的櫃子和廢棄的家具散落一地,如同經曆了一場浩劫,上麵覆蓋著厚厚的、仿佛積累了數十年的灰塵。頭頂的應急燈完全漆黑,似乎電力係統在這裡徹底失效,隻有秦川手中那支光線已開始明顯減弱的手電,提供著這方寸之地唯一的光源,將眾人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他們暫時甩掉了那些不死的“園丁”,獲得了片刻的喘息。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了每一個人。
“暫時……安全了……”七月癱坐在地上,背靠著一個冰冷的金屬櫃,幾乎虛脫,她將臉埋入膝蓋,肩膀微微聳動,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後怕的啜泣。李建國靠牆坐下,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汗水混合著汙垢往下淌,他檢查著自己手臂和腿上新增的擦傷,眉頭緊鎖。城城則第一時間緊緊抱住自己的背包,仿佛那是他與現實世界最後的聯係,確認日誌還在,他才鬆了口氣,但身體的顫抖卻無法停止。
然而,這份短暫的寧靜並未持續多久。始終保持著高度警覺的黑子,卻突然對著房間深處一個被巨大陰影籠罩的角落,發出了與之前遭遇“園丁”時截然不同的聲音——不是充滿敵意的炸毛低吼,而是一種充滿了困惑、高度警惕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與……憐憫?的嗚咽聲。它微微伏低前身,耳朵向前豎起,尾巴僵直,鼻翼劇烈翕動,死死盯著那個方向。
這異常的反應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緊張的氣氛瞬間再次繃緊。
“怎麼了,黑子?”秦川壓低聲音,立刻將本已有些下垂的手電光柱掃了過去。
光線如同舞台追光燈,刺破了那個角落的黑暗。光芒所及之處,一個景象讓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那是一個巨大的、鏽跡斑斑、如同囚禁猛獸用的鐵籠,欄杆粗壯得堪比成年人的手腕。而此刻,籠子裡關著的並非野獸。
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同樣陳舊不堪、但相對完整、依稀能辨認出是白色研究服的男人,如同被抽走了骨頭般蜷縮在籠子最陰暗的角落。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粗重冰冷的鐵鏈鎖著,鐵鏈另一端牢牢焊接固定在籠子那厚重的水泥底座上。他低著頭,花白而淩亂的頭發如同枯草,遮住了他的麵容,整個身體伴隨著細微而無法控製的顫抖,仿佛正承受著無儘的寒冷或恐懼。令人稍感安心或者說更加詭異)的是,他的身上並沒有那些可怕的、纏繞著幽藍光暈的植物根係,裸露在外的皮膚雖然布滿汙垢和可能的擦傷,但看起來是正常的人類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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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突然的動靜和光線,那人如同被電流擊中般猛地抬起頭!動作幅度之大,扯動了鐵鏈,發出嘩啦啦一陣刺耳欲聾的金屬摩擦聲,在這死寂的空間裡格外驚心。
光線照亮了一張飽經風霜、布滿汙垢卻依稀能看出原本清臒知識分子模樣的臉。他的眼眶深陷,嘴唇乾裂,但最震撼人心的是他那雙眼睛——裡麵充滿了極度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如同受驚野鹿般的警惕,以及一種長期與非人恐懼為伴、被無儘囚禁生涯磨礪出來的、深入骨髓的麻木與絕望。看到突然出現的秦川等人和刺眼的手電光,他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怪物,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拚命地向後縮去,直到背脊緊緊抵住冰冷的籠壁,退無可退,鐵鏈因為他的掙紮而繃緊、鳴響。
“彆……彆過來!求求你們……彆過來!”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得可怕,如同砂紙在生鏽的鐵皮上摩擦,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痛苦的掙紮。
“我們不是它們!我們不是‘園丁’!”秦川立刻將手電光稍微移開,避免直射對方的眼睛,同時高高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毫無惡意,並緩緩向前靠近了兩步,但謹慎地保持著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我們是外麵來的,迷路了,被困在了這裡。你是誰?”他的聲音儘量放得平穩,試圖安撫對方顯然已經瀕臨崩潰的神經。
那人死死地盯著他們,渾濁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秦川堅毅的臉、李建國警惕的神情、七月驚恐未定的臉和城城那帶著學生氣的惶恐上來回掃視,又極度警惕地看了看一旁齜著牙、喉嚨裡發出威脅性低嗚的黑子,似乎在拚命地分析、判斷他們話語的真偽,評估著這突如其來的“訪客”是希望還是另一種形態的絕望。過了足足有一分鐘,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眼中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恐懼才稍稍減退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並非放鬆,而是一種更深沉的、仿佛能將人吞噬的疲憊和如同深淵般的絕望。
“外麵……外麵來的?”他喃喃地重複道,聲音微弱,帶著濃重的難以置信和一絲極其渺茫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還有人能進來……這片死亡之地……”
“我們是從上麵的通風管道下來的,摔進了下麵的水處理區,然後一路逃到這裡。”李建國沉聲道,聲音帶著老兵特有的沉穩,他指了指眾人剛剛鑽出的那個黑洞洞的管道口,“你是誰?為什麼會被鎖在這裡?”他的目光掃過那粗重的鐵鏈和堅固的籠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拖著沉重冰冷的鐵鏈,在刺耳的嘩啦聲中,艱難地向籠子邊緣挪動了幾步,讓自己能更清楚地沐浴在手電的光線下,也更清楚地看清這些不速之客。他的動作遲緩而僵硬,顯然被囚禁已久。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城城因為跌倒而敞開的背包口,那裡露出了那份“鬼蘭計劃”檔案泛黃封麵的一角。
刹那間,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扭曲的激動,但更多的是一種無邊無際的苦澀和悔恨:“你們……你們拿到了那些檔案?!那些……記錄了所有罪孽和愚蠢的紙張?!”
“是的,”城城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緊緊抱住背包,仿佛那是什麼燙手山芋,又仿佛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們看到了……下麵的那些……東西……還有那些遊蕩的、可怕的‘園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