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蛇口餘生
沉默,如同濃稠的瀝青,沉甸甸地壓在狹窄石窟內的每一寸空氣裡,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幾乎要凝固血液,扼住呼吸。信號彈升空時的短暫希冀早已化為泡影,那朵在黑暗中綻放的紅色焰花,非但沒能威懾住“蛇母”,反而像是點燃了它的暴戾。眾人親眼目睹它用頭顱撞碎岩壁的瞬間,那覆蓋著厚重鱗片的頭顱如同加固過的攻城錘,堅硬的岩石在它麵前脆如薄紙,碎石飛濺間,連空氣都在顫抖。
“蛇母”那無可匹敵的恐怖力量與進化後的適應性,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塹橫亙在前。它的鱗片比之前所見更加致密,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之前秦川用步槍射出的子彈,此刻還嵌在幾塊散落的鱗片縫隙裡,僅留下淺淺的凹痕,連表皮都未能穿透。西北側那道可能存在生路的裂隙,被厚重的陰影籠罩著,距離他們所在的石窟足有百十米路程,中間還隔著幾段狹窄曲折的通道,此刻看來,竟比登天還要遙遠。任何看似周密的計劃,任何智謀的博弈,在那絕對的力量差距和一頭進化得更加完美的頂級獵殺者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如同孩童麵對洪流的無力呐喊。
石窟內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混合著岩石的黴味、眾人身上的汗味與血腥味,還有從通道深處隱隱飄來的、屬於“蛇母”的腥臭氣息,令人陣陣作嘔。小雅靠在岩壁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乾裂起皮,之前被蛇尾掃中留下的傷口還在滲血,染紅了背後一片岩石,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口的劇痛,隻能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呻吟。秦川緊握空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青筋在手臂上凸起,他時不時抬頭望向通道入口的方向,眼神銳利如鷹,卻難掩眼底的疲憊與不甘——空弩的箭矢早已耗儘,隻剩下冰冷的金屬弩身,此刻更像是一件聊以自慰的武器。
七月蜷縮在角落,雙臂緊緊抱著膝蓋,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眼淚無聲地滑落,在布滿灰塵的臉上劃出兩道清晰的淚痕。她不敢去看通道入口,隻能死死盯著地麵上的碎石,仿佛那裡藏著救命的稻草,臉上寫滿了驚恐與無助,嘴裡喃喃地重複著:“怎麼辦……我們怎麼辦……”黑子依偎在城城腳邊,黑色的毛發淩亂不堪,一隻前爪還在滲血,它抬起濕潤的黑色眼眸,充滿全然依賴與信任地望著城城,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像是在安慰主人,又像是在表達內心的不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即將徹底淹沒、吞噬掉所有人眼中最後一絲光芒時,一直低垂著頭的城城,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他的額頭上布滿冷汗,嘴角還殘留著之前搏鬥時留下的血跡,眼神卻異常清明。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逐一掃過氣息微弱的小雅,掃過緊握空弩的秦川,掃過蜷縮在角落的七月,最後落在黑子身上。看著黑子那雙純粹的眼睛,城城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一股混合著巨大責任感、不甘心與破釜沉舟的勇氣,如同岩漿般在他胸中翻湧、衝撞!他想起了和大家一起經曆的種種——一起穿越叢林,一起躲避猛獸,一起在絕境中相互扶持。他不能讓所有人都死在這裡,不能讓那些並肩作戰的情誼,最終化為一堆白骨。一個瘋狂、危險、幾乎等同於自我犧牲的決絕念頭,在他心中迅速成型、固化,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簇微弱卻頑固的火苗。
“我……有一個辦法。”城城的聲音異常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鎮定,但這平靜之下,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仿佛已看透生死的決絕。他的聲音不大,卻在死寂的石窟內清晰地回蕩,讓所有人都瞬間抬起了頭,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這個辦法……可能需要……有人主動去當誘餌。去吸引它,在最關鍵的時刻,給它致命一擊。”
“你說什麼?!城城!你瘋了嗎?!”秦川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他,聲音因震驚和憤怒而提高了八度,在這狹小空間內顯得格外刺耳。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城城的想法,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那是‘蛇母’!不是普通的野獸!當誘餌?那根本就是去送死!”
“蛇母的鱗片堅硬無比,連步槍子彈都難以打穿,這是我們親眼所見。但是,”城城沒有理會秦川的憤怒,他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如鷹隼,仿佛要穿透岩壁,直視外麵那頭怪物的弱點,“它的內部呢?口腔內部、柔軟的上顎黏膜、甚至是喉嚨深處……這些地方,總不可能也覆蓋著同樣堅不可摧的鱗片吧?”
他伸出手,拿起身旁那卷顏色深灰、觸手冰涼堅韌的碳纖維鋼絲。這是他們之前在廢棄營地的探險裝備中找到的,來自幾十年前那支失蹤的探險隊,高強度的特殊材料,細如琴弦,卻韌得超乎想象,當時隻是隨手帶在身上,沒想到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我們能想辦法,誘使它張開巨口,全力咬向某個目標……同時,在它頭顱必經之路的高度,提前設置好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幾乎看不見的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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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城沒有再說下去,但他那堅毅而悲壯的眼神,已經讓所有人都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一個以自身為誘餌,賭上性命,要在那怪物的血盆大口內部,利用它自己的力量,對其進行重創甚至絕殺的自殺式計劃!是用一條命,去賭其他人生還的機會!
“不行!絕對不行!這太危險了!這根本……根本就是去送死啊!城城!”七月失聲反對,眼淚瞬間決堤,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落。她猛地撲過來抓住城城的手臂,用力搖頭,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我們一定……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再想想!求你了!我們可以再找找其他出口,或者……或者想辦法困住它,不一定非要用這種方式!”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死死攥著城城的衣袖,仿佛一鬆手,城城就會消失在眼前。
“沒有彆的選擇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唯一能傷到它、為我們爭取到逃跑時間的機會!”城城猛地低吼道,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近乎瘋狂的火焰。他甩開七月的手,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決絕,“否則,所有人!包括你,七月,秦川,小雅,黑子!所有人都會被困死在這裡,或者被它一個個找出來,變成它的食物!信號彈已經沒用了!我們耗不過它!也跑不過它!”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本能恐懼,但更多的,是為了同伴甘願赴死的堅定。
他的目光轉向秦川,語氣放緩了些許,卻依舊不容反駁:“秦川,我們之中,你身手最好,冷靜,經驗最豐富。設置這個陷阱,確保萬無一失,以及在得手後第一時間帶領大家撤離,衝向西北側裂隙,這都需要你!你絕對不能有事!”他又看向淚流滿麵的七月,眼中閃過一絲溫柔與愧疚:“七月,你需要照顧幾乎無法行動的小雅,還有受傷的黑子。你的任務同樣重要,你要確保在我們撤離時,不讓任何人掉隊。”最後,他的目光回到自己身上,頓了頓,聲音低沉卻無比清晰,如同做出了最終的宣判:“隻有我……我是最合適的誘餌。我必須去。”
秦川死死地盯著城城,那雙經曆過無數風浪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震驚、反對、憤怒、不忍,還有深深的無力感。他知道,城城說的是冰冷的事實,是絕境中唯一可能撕開缺口的辦法。但這辦法,無異於親手將同伴推向地獄!他的拳頭死死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中的煎熬。他想反駁,想提出自己去當誘餌,卻又清楚地知道,城城說得對,他是帶領大家撤離的最佳人選,他不能死。
“位置,”秦川最終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從緊咬的牙關裡,極其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沙啞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選在哪裡?怎麼確保……它能按照我們那該死的預想,去咬那個位置?”他的眼眶泛紅,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流露出過多的情緒。
“那個我們逃進來的狹窄通道口,”城城毫不猶豫地指向他們來時的方向,那裡依舊殘留著巨蛇撞擊留下的痕跡和濃烈的腥氣,岩壁上布滿了深深的劃痕和凹陷,“那裡的空間最狹窄,限製了它龐大的身軀,它無法完全施展,發起攻擊時,大概率隻能探入頭部,張開巨口進行撕咬。我會站在通道口內側,一個它看得見、夠得著的距離,全力吸引它的注意力。你們,”他看向秦川,眼神無比認真,帶著沉甸甸的信任,“需要提前在它頭顱衝進來、張開巨口時,上顎必經之高度的岩壁上,找到最堅固、最可靠的天然支點或者人工鑿出凹槽,把這整卷鋼絲拉出來,兩端死死固定住!記住,一定要繃緊!繃到極致!不能有任何鬆垮!一絲一毫的偏差,都可能導致計劃失敗!”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帶著黴味的空氣,仿佛在為接下來的話積蓄力量,也仿佛在感受這世間最後的氣息:“它咬下來的瞬間,速度和力量都大到超乎想象。隻要我們的鋼絲足夠堅韌,固定的支點足夠牢固,位置計算得足夠精準……巨大的慣性,會讓它自己的上顎,狠狠地、主動地撞向那根繃緊的鋼絲!就像……就像它自己全力撞向一把看不見的、卻鋒利無比的刀刃!”
計劃簡單、直接,甚至可以說粗糙,卻充滿了以命相搏的殘酷。成功率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而代價,卻可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沒有時間再猶豫,再痛苦掙紮了。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意味著蛇母恢複過來,或者找到新的方式逼近。秦川紅著眼睛,像是要把所有的憤怒和無力都發泄出來,他開始和城城一起,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再次勘察那個狹窄的通道口。他們用手觸摸每一寸岩壁,感受著岩石的堅硬程度,尋找著最理想的支點位置,估算著蛇頭可能的高度和角度。
通道口的岩壁粗糙不平,布滿了尖銳的石筍和深深的裂縫。秦川拿出僅有的傘兵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他找準一處凸起的岩石,開始發瘋般地鑿擊起來。“哐當!哐當!”金屬與岩石碰撞的聲音在通道內回蕩,顯得格外刺耳。石屑飛濺,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是一個勁地鑿著,手臂肌肉賁張,額角青筋暴起。城城則在一旁幫忙,用撿來的堅硬石塊敲擊著傘兵刀的刀柄,增加鑿擊的力量。汗水混合著石屑,從他們額頭滑落,滴在地麵上,瞬間被乾燥的岩石吸收。每一刀,都像是在切割著自己的心臟,沉重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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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卷救命的碳纖維鋼絲被小心翼翼地拉出,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兩人合力,將鋼絲的一端繞過第一個精心挑選的、嵌入岩壁的堅固石筍,死死纏緊,打了數個絕對牢固的死結,又用碎石塊將結扣壓緊,確保不會鬆動。然後,秦川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將鋼絲拉到通道的另一側,同樣繞過另一個事先鑿好的、位於預估蛇頭上顎高度的岩壁凹槽。這個位置經過了反複測算,剛好在蛇頭張開巨口時上顎必經的路徑上,誤差不超過半尺。秦川再次死死固定鋼絲,他雙臂用力,將鋼絲繃得筆直,直到發出一種細微的、令人心悸的“嗡嗡”聲,仿佛一張蓄勢待發的、無形的死神之弓!他反複檢查了每一個結,每一處固定點,用手拉扯著鋼絲,感受著它的張力,直到確認這已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才緩緩鬆開手,臉上布滿了疲憊,卻眼神堅定。
另一邊,七月流著淚,顫抖著手,幫城城整理了一下那早已破爛不堪、沾滿血汙塵土的衣物。她的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指尖劃過城城身上的傷口,淚水滴落在城城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這無聲的動作裡,充滿了絕望的告彆意味。“城城……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她哽咽著說道,聲音微弱卻帶著期盼,“我們在裂隙那邊等你,你一定要來。”
小雅虛弱地、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抬起手,緊緊握了城城的手一下。她的手指冰冷,卻帶著一絲堅定的力量。那冰冷的觸感讓城城心中一顫,他看向小雅,隻見她眼中充滿了無法用語言表達的、複雜的感激、悲傷與訣彆,仿佛在說“謝謝你”,又仿佛在說“保重”。城城用力回握了她一下,然後緩緩鬆開。
黑子似乎也感知到了那彌漫在空氣中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不祥預感,它不再嗚咽,而是用頭不停地、焦急地蹭著城城的腿,濕漉漉的鼻尖觸碰著他的皮膚,溫熱的舌頭舔舐著他的手心,仿佛在哀求他不要離開。城城蹲下身,輕輕撫摸著黑子的頭頂,感受著它柔軟的毛發和溫熱的身體,眼中閃過一絲不舍。“黑子,”他低聲說道,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待會兒跟著秦川他們走,聽話,不要回頭。”黑子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用頭緊緊抵著他的胸口,不肯鬆開。
一切準備就緒。空氣中彌漫著悲壯與死亡的氣息,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城城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同伴們——目光堅毅卻難掩痛苦的秦川,淚眼婆娑的七月,虛弱而悲傷的小雅,以及焦躁不安的黑子。他仿佛要將他們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成為自己此行唯一的念想和支撐。然後,他毅然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到了狹窄通道口的內側,站定。
他的位置,距離那條橫亙在空氣中、幾乎看不見的致命鋼絲,僅有幾步之遙,幾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通道外一片漆黑,深邃得如同怪物張開的巨口,仿佛要將一切吞噬。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通道外那片深邃的黑暗中,隱隱傳來的、那雙幽綠蛇眼所帶來的、冰冷刺骨、如同實質般的貪婪注視與無形壓力,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是頂級掠食者對獵物的鎖定,帶著原始而純粹的殺意。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所有的恐懼都壓入心底最深處。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不能退縮,一旦露出絲毫膽怯,就可能功虧一簣,不僅自己會死,所有人都將難逃厄運。然後,他開始用力地、有節奏地拍打身旁粗糙的岩壁,發出“啪啪”的清脆聲響,同時扯開嗓子,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通道外的黑暗大聲呼喊、挑釁:“來啊!畜生!我在這裡!來吃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