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德昇抱著小雷上了炕,坐在夏三爺旁邊。
俊英帶著冬冬和冬雪坐在地中央的桌子旁,桌子上擺滿了菜,可氣氛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童秀雲端著碗,不停地給自己的幾個閨女夾菜,嘴裡還念叨著“多吃點,長身體”,卻連看都沒看俊英和孩子們一眼,仿佛他們不存在一樣。
冬冬餓了,從下午到現在就沒怎麼吃東西,盯著盤子裡的雞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
可她的筷子剛碰到雞腿,雪豔就突然伸手,把盤子往自己那邊一挪,“吱呀”一聲,盤子在桌子上劃出一道刺耳的響。
冬冬的筷子懸了空,她愣了一下,眼圈瞬間就紅了,委屈地看著俊英。
俊英心裡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手緊緊攥著筷子,指節都泛了白。
老穀堂哥坐在炕上,手裡端著酒盅,斜著眼睛看德昇:“德昇,你們怎麼不常來啊?這過年了才來,平時也該多來看看老人家。”
德昇臉上的笑有點僵硬,他撓了撓頭:“平時工作忙,家裡的活兒多,沒時間。”
“忙?再忙也得來看娘啊。”老穀堂哥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聲音提高了些,“我看不是忙吧,是俊英不想來吧?做兒媳婦的,哪有不常來看婆婆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人家該說你媳婦不懂事了。”
這話像根針,一下子紮進了俊英的心裡。她再也忍不住了,“騰”地站起來,聲音帶著顫:“不是我不想來,是有人不讓我們來!上次我弟妹慧琴帶著孩子想去老史家串門,雪豔堵在門口罵我們孩子,還推了冬雪,慧琴拉架,她抬手就打,後來她還寫了絕交書,說不想跟我們家來往。我們要是來了,她能給我們好臉色看嗎?”
雪豔一下子就炸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也站了起來,指著俊英的鼻子:“你胡說!我什麼時候寫絕交書了?是你家冬雪先和我頂嘴的,我是她姐,說她幾句怎麼啦?!”
“你還敢狡辯?”俊英瞪著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那天晚上你在院門口給德昇遞絕交書,我當場就撕了,你忘了?你罵冬雪沒教養,還推慧琴,她還抱著孩子呢,這些你都忘了?”
“我沒忘!可那是你們先惹我的!”雪豔的臉漲得通紅,聲音尖得像刺耳的哨子,“你家冬雪嘴那麼欠,我教訓她兩句怎麼了?你弟妹帶著孩子到處串門子,還有理了?老史家和咱家啥關係你不知道嗎?那是咱家仇人!”
“你胡說!”俊英氣得渾身發抖,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弟妹去老史家串不串門子,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就是,你就是想欺負人!”
“行了!彆吵了!”德麟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臉色鐵青。
桌上的碗被震得晃了晃。可他沒說雪豔一句,反而盯著俊英,語氣帶著責備:“俊英,你少說兩句吧,今天是過年,當著親戚的麵吵架,像什麼樣子?讓外人看了笑話。”
“我少說兩句?”俊英不敢相信地看著德麟,眼淚掉得更凶了,“是你閨女先欺負我孩子們的,是她先罵人的,你們怎麼都幫著她?冬冬隻是想夾塊雞腿,她就把盤子挪走,你們看不見嗎?”
屋子裡,突然一片靜默,隻有俊英帶著哭聲的控訴,刺進所有人的耳膜。
俊英心寒的,不是這些瑣碎的計算,是沒人共情的孤獨。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杆自以為公平的秤,也是這杆秤,稱著偏向於自己的“公平”。
夏三爺這時候才不得不開口,他放下手裡的酒盅,語氣冷冰冰的,像臘月的冰:“大過節的,成什麼樣子?俊英,你彆太過分了。”
“我過分你們過分了啊?就興你們欺負我的孩子,不許我要句公道話嗎?”俊英的聲音越來越高,極力控製著自己的眼淚。
夏三爺“砰”的一聲把筷子摔在桌子上,“雪豔是你小輩,你作二嬸的,咋還跟孩子一般見識?你說雪豔寫啥絕交書,我看你彆聽彆人挑撥離間的,雪豔哪會寫那東西。”
“挑撥離間?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俊英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她指著雪豔,聲音帶著哭腔,“雪豔做了什麼,你心裡不清楚嗎?上次她把冬冬的皮球扔到糞堆裡,你看見了,卻啥也沒說!你要是把我們當一家人,就不會這麼偏心了!”
“我偏心?”夏三爺也生氣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怎麼偏心了?你們要是不想來,可以不來!大過年的紅眼叭嚓的哭給誰看呢?我們家不缺你這一口飯!”
夏三爺沒想到,他秉持了一輩子吃虧是福的信條,落在瑣碎的算計裡,變成了一柄柄刺向自己的刀。
他也沒想到,這個看似平常的下午發生的看似平常的爭吵,成了父輩和子輩之間的拔不掉的冰刺。
夏三爺的一句氣話,直接刺穿了俊英的尊嚴,也撕碎了彼此之間最後的體麵。
“我是不想來,你們這樣對待我們,是想讓我們來嗎?我們看不出眉眼高低嗎?”俊英哭著喊,積壓了許久的委屈終於爆發了,“我要是不想來,今天能來給你拜年嗎?會讓德昇常來看你嗎?是你們不把我們當一家人,是你們欺負我們!說的好聽是一家人,德昇當初是過繼的,你們一碗水就沒端平過,啥時拿我們當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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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給你們一塊房身地方呢!”穗兒站在門口,手裡端著個空碗,看見俊英指著炕上的夏三爺喊叫,突然插了一嘴,聲音不大,卻讓屋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俊英轉頭看著夏張氏,眼淚還在掉:“夏德昇是你們的親兒子,當初我們結婚不到半年,他弟弟德興結婚,你們就把我們攆出去,給塊房身地方咋了?那不是應該的嗎?你們給德麟蓋了三間磚房,給我們的啥?就是一塊破房身地方!”
說著,俊英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拉著冬冬和冬雪就往外走。冬雪嚇得哭了起來,冬冬也跟著掉眼淚,小手緊緊攥著俊英的手。
德昇趕緊站起來,想拉她:“俊英,你彆衝動,有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俊英甩開他的手,聲音帶著決絕,“這是你的家,我一秒鐘都不想待了!”
德麟看著俊英要走,心裡也窩著火,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啪”地一聲摔在地上。酒瓶碎了,酒灑了一地,帶著酒氣的液體濺了旁邊穗兒一身。他指著俊英的背影,吼道:“走!你走了就彆再回來!我們家不歡迎你!”
俊英沒回頭,拉著孩子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外麵的風很大,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可俊英卻感覺不到疼,她的心,比這臘月的風還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