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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黎明(2 / 2)

夏二爺的眼裡向來不揉沙子,帶著滿腹的疑問和後怕,坐在炕沿邊,吧嗒著旱煙,小心翼翼地問起:“慶年啊……這大過年的,你……你這是咋弄的?咋就……”

韓慶年靠在炕頭,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沉靜。他虛弱地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緩緩開口,編織著那個早已準備好的、合情合理的謊言:

“二舅……咳……彆提了。本來是想著幾年沒走動,趁著年下,趕了車,備了點兒年貨,來給您和二舅媽拜個年,誰成想,剛過了小亮溝兒,就碰上一夥兒胡子,車,還有東西,都被搶了,我也被打了一頓,好不容易才到了這兒,要不是德麟發現……”他頓了頓,眼中適時地流露出感激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夏二爺聽著,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同情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他長長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包含著亂世中太多的無奈和悲涼:“唉……這幾年,鬨鬼子,親戚理道的禮尚往來都斷了,人心都涼了,難得你娘兒倆還有這份心,還惦記著你二舅,沒大事兒就好,沒大事兒就好!人活著比啥都強!先在舅這兒好好養著,養好了身子骨再說回家的事!”

夏二爺拍了拍韓慶年的手背,語氣真摯。他顯然完全相信了這個“遭遇強人劫道”的解釋,這解釋完美地掩蓋了所有可能的危險和秘密。

他本是一個本分、膽小、隻想護住家人的老農民。這些年進了城,開了鋪子,眼界寬了,又精明了許多,他寧願相信這個“安全”的版本。

至於韓慶年的真實目的——那深埋雪中的情報,那風雪夜的亡命奔襲,那南大廟的生死傳遞,以及他此刻在盤山縣真正肩負的使命——韓慶年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吐露。

德麟也懂事又默契地從不追問。他知道表哥不說,是為了保護他們。

他隻知道,表哥在做一件頂天立地生死攸關的偉大的事,而自己能守護在他身邊,就是最大的支持。

德麟每天陪在韓慶年身邊,一步都不想離開。他端水送藥,擦拭身體,陪著說話解悶。

韓慶年身上那些新舊交錯的傷疤,在德麟眼中不僅僅是痛苦的印記,更是無聲的勳章和教材。

一天夜裡,窗外寒風依舊呼嘯。德麟給韓慶年掖好被角,趴在他身邊,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看著表哥沉靜的睡顏。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將壓在心底那個困擾他許久、幾乎將他信念壓垮的問題,低聲問了出來,聲音裡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迷茫和痛苦:

“慶年哥,我一直想不明白。每次像你們那樣做了大事,炸了炮樓,打了伏擊,鬼子過後的報複,都更凶更狠。他們會殺更多的人,燒更多的村子,就像上次河灘伏擊之後,他們把下遊三個村子的人都……”

他喉嚨哽住,後麵的話被巨大的恐懼和悲傷堵住,化作一聲沉痛壓抑的嗚咽,“我們反抗換來的是更多的死人,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反抗?”

油燈的火苗被窗縫鑽進來的冷風吹得猛烈搖晃,在土牆上投下兩人巨大而搖曳的影子,如同兩個在黑暗中掙紮的靈魂。

韓慶年緩緩睜開眼,沒有立刻回答。那沉默重得如同屋外鉛灰色的天空,壓得德麟幾乎喘不過氣。

過了許久,韓慶年才伸出手,那隻手依舊沒什麼力氣,卻帶著一種沉穩的溫度,輕輕撫過德麟單薄的、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微微顫抖的肩膀。

“德麟,”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如同被砂紙磨過,卻有著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堅定,“這就是犧牲小我,成就大家。”

他指著自己胸前一道最深的、如同蜈蚣般猙獰的疤痕,“你隻看得到鬼子報複殺的人,那血,那火,確實慘烈,讓人痛不欲生。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不反抗,會怎麼樣?”

他的目光穿透了低矮的屋頂,投向無邊的、似乎永遠沒有儘頭的黑夜深處,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破這沉重的夜幕。

“不反抗,我們世世代代就永遠是鬼子腳下可以隨意踐踏的奴隸!我們的土地會被他們一寸寸割走,我們的國家會被他們一口口吞掉,從地圖上抹去,再也尋不見蹤影!我們的爹娘姐妹,會像牲口一樣被他們驅趕、淩辱、殘殺!我們的孩子,生下來就注定是亡國奴,沒有名字,沒有尊嚴,流離失所,連自己姓什麼、根在哪裡都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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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麟,”韓慶年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住德麟的眼睛,那眼神裡有悲憫,更有一種燃燒的信念,“你願意你的兒子、孫子,生來就跪著活嗎?你願意他們一生下來,脊梁骨就是彎的嗎?”

德麟仰著頭,眼睛瞪得很大很大,清澈的瞳仁裡映著油燈跳動的光,裡麵翻湧著激烈的情緒——有對血腥報複的恐懼,有對未來的迷茫,但漸漸地,一種前所未有的東西,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種,在那清澈的瞳仁深處“轟”地一聲爆燃起來!越來越亮,越來越灼熱!

表哥口中那“大家”的輪廓——那模糊的、抽象的“國家”、“民族”,此刻從未如此清晰而熾熱地烙印在他心上!那不再是一個個遙遠的詞,而是千千萬萬像他、像爹娘、像表哥一樣不願跪著生的人!

他慢慢地、極其用力地挺直了自己尚顯單薄的脊背,仿佛要將無形的枷鎖掙斷。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一股滾燙的力量,從心臟泵向四肢百骸。

他不要做亡國奴,他要頂天立地的有尊嚴的,站在這個世界上。

夏二爺並不知道韓慶年和德麟之間這些隱秘的交流,更不知道他們守護著怎樣的秘密。他隻當是外甥在大年下來拜年,不幸遇到了劫道的,遭了大罪。

隨著韓慶年身體日漸好轉,夏二爺心底那份因鬼子搜查而帶來的恐懼再次抬頭。他越來越頻繁地坐在炕沿邊,憂心忡忡地絮叨:

“慶年啊……你這身子骨,看著是見好了,舅這心裡也踏實了些……可這盤山縣,終究不是安穩地界。你二舅媽可不就早早地躲進奉天城娘家去了,鬼子漢奸的眼珠子,指不定就在哪堵牆後麵盯著呢……你娘在家,也不定怎麼懸著心,日夜盼著你呢……你看,等開了春,路好走了,雪化乾淨了……是不是……該琢磨著回去了?”

夏二爺的語氣委婉,眼神裡卻充滿了懇求和一種深藏的恐懼。

每次看到二舅擔憂的眼神,每次感受到德麟無聲的守護,韓慶年內心的焦灼就更深一分。

他總是溫和順從地點頭:“嗯,二舅說的是。等開了春,路化凍了,我就走。”

他答得平靜,眼神深處卻波瀾暗湧。

那枚埋在南大廟菩薩腳下的銅哨,如同沉入深海的錨,時刻牽扯著他的神經。

銅哨是該吹響的時候了,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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