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坯火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8章 坯火(1 / 2)

正月初二,德麟和童秀雲回童家窩棚的驢車剛走,韓慶年就推開了夏三爺家那扇豁了口的院門。

北風正卷著碎雪沫子打旋。他羊皮襖的毛領上凝著層白霜,湊近了能聞見硝煙混著凍土的氣息。那是遼沈大地剛褪儘戰火的味道,嗆得人鼻腔發緊。

“三舅。”他抬手拍掉棉帽上的雪,露出頭上嶄新的軍帽。帽簷上掛著的冰碴子墜下來,砸在腳邊凍裂的泥地上,脆生生碎了。

夏三爺正蹲在牆根兒劈柴禾,斧子刃上卷著豁口,劈下去隻在枯枝上留個白印子。

聽見喊聲,他直起身,腰杆哢嗒響了一聲,像老木門軸缺了油。

“慶年?”他眯起眼,瞅著韓慶年身上的軍裝,那身綠布衣裳洗得發白,卻比村裡任何人的褂子都挺括,“這是打回來了?快,裡屋暖乎,快進屋!”

“回來了!三舅”韓慶年隨著夏三爺進了東屋,把軍帽往門角一掛,露出被寒風吹得通紅的耳朵。

“慶年,來啦。”夏張氏招呼著下了地。“快點兒,上炕裡,暖和暖和!你娘還硬實吧?”

“我娘還行,這不催我來拜年呢。”韓慶年說著坐在炕沿上,把帶來的兩包槽子糕放在炕上。

“慶年哥!”德昇和德興早圍過來,拉住了韓慶年的手,眼睛亮亮的。“慶年哥,這回給我們講什麼故事?”

“這會兒該講解放戰爭了!”韓慶年笑嗬嗬的,臉轉向夏三爺“沈陽城頭換了五星紅旗,三舅,世道真變了,共產黨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是真給咱窮人打天下的。”

夏三爺聽著,挺直了腰身,長舒口氣:“當年打小鬼子,我就信一個理兒,誰讓咱老百姓能端穩飯碗,咱就跟誰走。”

韓慶年摸了摸德興的頭,又和德昇握了握手,接著說“省裡說了,盤山縣城改盤山農場,要重建,燒沒的房子得蓋起來,走了的鄉親們得叫回來。”

夏三爺的目光越過窗欞,往遠處望。光禿禿的田埂一直鋪到天邊。燒塌的村舍殘骸還在風裡露著黑垛。“重建好啊,重建了,日子就有盼頭了。”

“可不是嘛!”韓慶年往前湊了湊,哈出的白氣裹著他的話,“省裡決定在杜台建北大窯,扣土坯子,供吃,工錢日結。王大善人當負責人,就是老盤山開雜貨鋪的老王頭,你認識的。”

夏三爺點了點頭。

王大善人說起來,還是夏二爺的親家。二爺的二閨女桂珍嫁給了王家的三小子。

王大善人年輕時給地主韓老勺家管過糧倉,饑荒年偷偷分過碎米給吃不上飯的鄉親們,後來開了雜貨鋪,也是物美價廉。這名聲在盤山一帶響當當。

“德昇正好放寒假了,我也帶上他去,小小子,乾點力氣活兒不打怵。”

夏三爺沒多猶豫,立馬應承下來。

“真的嗎?”德昇的頭從韓慶年懷裡鑽出來,有點兒興奮。

“爹,咱去扣土坯子?”他眼睛亮起來。

“去。你慶年哥說的沒錯,重建!大家夥兒都得出力!”夏三爺摸了摸他的頭,指腹蹭過德昇發紅的小耳朵,囑咐“好好乾,掙了錢給你扯塊新布做衣裳,新鮮色的。”

還沒過正月初八,夏三爺和德昇就來到了北大窯。

北大窯建在了盤山縣城和杜台的交界處,北院壘了土灶,南院隔出了通鋪,院子中央的開闊地,支著大片的葦席的棚頂,下麵是幾十個坯模子,凍土被刨開翻曬,腥氣混著草灰味在風裡打旋。

王大善人穿著件藏藍色的人民服棉襖,袖口磨得發亮,正給工人們分工具:“都記著,濕坯子得陰乾,不能曬著,曬了就酥了,砌牆上裂紋。”

夏三爺報了到,王大善人眯眼瞅了瞅德昇:“這孩子還小啊,能乾動嗎?”

德昇剛過十一,身量還沒長開,棉襖袖子接了截灰布,露在外頭的手腕細得像根蘆葦。

“放寒假,來搭把手。”夏三爺往德昇身後推了推,“力氣不小,能和泥,小小子,練練身板兒。”

“行。”王大善人在賬本上劃了兩筆,“三爺你是整勞力,一天兩塊錢新票子。孩子按半勞力算,一天七毛五,行不行?”

德昇看著賬本,聽見這話,嘴立刻撅起來。他瞅見同村的禿河正扛著兩捆葦席往棚裡送。

禿河二十歲出頭,腦袋總往一邊歪,走路順拐,卻能把百十來斤的葦席扛得穩穩的。

“王大爺,”德昇攥著衣角往前湊,“禿河哥憑啥拿一天一塊二?他乾活還沒我利索呢!”

周圍幾個工人笑起來。禿河聽見自己名字,扔下葦席就顛顛跑過來,嘴角掛著塊泥:“夏德昇,你說啥?”他說話有點兒漏風,涎水順著下巴往下滴。

王大善人趕緊打圓場:“禿河雖是成年人,但腦子......”他沒說下去,隻是拍了拍德昇的肩,“孩子,彆較這個勁,好好乾,等開春了給你漲工錢。”

夏三爺把德昇拉到一邊,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解開是半塊玉米餅子,還帶著點體溫。“拿著。”他聲音壓得低,“出來掙錢不是為了比高下,是為了蓋房子。等把房子蓋起來,咱們才能活的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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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昇點了點頭,咬了口餅子,粗糲的碴子剌得嗓子疼。他瞅著爹補丁摞補丁的褲腳,邊角都磨白了。把剩下的小半塊塞回爹手裡:“爹,你也吃。”

夏三爺沒接,硬塞進他棉襖兜裡:“我不餓。”其實他從早上就沒吃東西,揣著這半塊餅子走了八裡路。

為了趕工,土坯棚是用葦席和樹竿子搭的,棚頂蓋著油布,擋住了風雪,卻擋不住寒氣。旁邊的大鍋燒著熱水,凍土被刨開後泛著黑褐色,摻了切碎的麥秸,潑上熱水活成泥,腥氣混著熱氣往人臉上撲。

夏三爺攥著德昇的棉襖後領,把他往棚裡拽:“跟緊點兒,彆碰那些剛扣好的濕坯子,碰壞了就白乾了。”

德昇的棉鞋踩在結著冰碴的地上,“刺啦”一聲滑了半步,趕緊抓住爹的胳膊。棚裡的工人都在忙,坯刀剁在泥堆上“砰砰”響,模子扣在地上“啪啪”響,混著人們的咳嗽聲,像支亂糟糟的曲子。

“三叔!”禿河光著膀子,古銅色的脊梁上淌著汗,手裡甩著把坯刀就衝過來,刀上的泥漿甩得四處都是,“比劃比劃!”

他說話間就從背後撲上來,胳膊像鐵箍似的勒住夏三爺的脖子。這傻小子總愛把人往泥裡摔,哪裡都當摔跤場。

夏三爺脖子一梗,沒硬掙。他衝德昇使了個眼色,德昇趕緊貓腰躲到碼得齊整的乾坯垛後頭。

“禿河啊,”夏三爺慢悠悠抄起泥拍子,往模子裡摔泥,“你三叔這把老骨頭,可經不住你折騰。”

話音剛落,禿河的坯刀“噗”地捅進他腳邊的泥堆,黑褐色的泥漿濺了三爺的褲管。那褲子本來就臟,這下更看不出原色了。

“來嘛來嘛!”禿河勒得更緊,哈喇子滴在三爺的棉帽上。

三爺肩膀突然往下一沉,腰眼跟著擰了半圈。禿河百十來斤的身子竟順著他的脊梁骨滑下來,“咚”地砸在草垛上,像塊從房頂上掉下來的凍豆腐,半天沒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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