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落草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33章 落草(1 / 2)

夜色漸深。土炕燒得溫熱,炕桌上的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在低矮的土屋裡暈染開一小片溫暖的天地。

秀雲盤腿坐在炕桌的一頭兒,就著這微弱的光亮,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縫補著德麟一雙磨破了洞的厚棉襪。

針線在她粗糙卻靈巧的手指間穿梭,發出細微的“嗤嗤”聲。

德麟坐在炕桌的另一頭兒,從懷裡摸索出一個冰冷的、邊緣已經有些鏽蝕的扁平鐵皮盒子。

他小心地打開蓋子,裡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疊蓋著紅印的布票。

昏黃的燈光下,那些小小的紙片邊緣毛糙,卻承載著一家人沉甸甸的生計。他輕輕推到童秀雲的跟前。

秀雲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

德麟把那鐵皮盒子又往她麵前推了推,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明天……抽空去趟城裡吧。用這些布票,扯塊好點的花布回來。”

秀雲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不解地看著他。

德麟的目光越過昏黃的燈火,投向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北風在窗欞縫隙間尖嘯著穿梭,發出嗚嗚的悲鳴。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卻字字清晰:“給桂珍二姐……做件嫁衣。體麵點兒的。”

秀雲握著針線的手頓住了,她看著丈夫沉靜的側臉,那眉宇間似乎卸下了某種無形的重擔,又似乎沉澱了更深的東西。

她沒有多問,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重新低下頭,將手中那枚小小的針,更穩、更密地紮進厚實的棉布裡。

炕稍角落,那個粗陶壇子裡,自家醃漬的酸菜正無聲地發酵著,在寂靜的冬夜裡,悄然彌散開一絲絲微酸的、屬於生活的、踏實而溫暖的氣息。

天剛蒙蒙亮,德麟便踏著尚未散儘的寒意出了門。他懷裡揣著任命書,腳步沉重地向八裡地外的北大窯走去。

北大窯那巨大的煙囪老遠就映入眼簾,如同沉默的巨人,將濃得化不開的黑煙源源不斷地噴向鉛灰色的天空,仿佛要將蒼穹也戳出幾個永恒的窟窿。

負責招工的王大善人還沒到。院子裡,隻有個滿臉麻子的工頭,抄著手,斜倚在堆滿破磚爛瓦的牆根下曬太陽,嘴裡叼著半截煙卷,眯縫著眼打量每一個來尋活路的人。

看到德麟走近,麻子臉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像粗糙的砂紙一樣在他身上刮了一遍。

“嘖,身板子倒還行。”他噴出一口濃煙,煙霧在寒冷的空氣裡凝成一團灰白,“一天兩塊錢工,管一頓晌午飯,就這價兒。乾不乾?”

語氣是毫無商量餘地的生硬,仿佛在打發一件無關緊要的貨物。

德麟在盤山縣城裡挑挑賣蒜苗印子多年,城裡人大多混了個臉熟,這個麻子臉卻沒見過。

他沉默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上來。德麟忽然改變了主意,沒有暴露自己新廠長的身份。

曾經挺得筆直的脊梁骨,仿佛被這冰冷的價碼和麻子臉輕蔑的目光壓得不堪重負,他想看看北大窯的水,有多深。

德麟緩緩地、幾乎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就在他下頜低垂的那一瞬間,脖頸深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哢噠”聲。像是某根支撐了太久的、已然僵直的骨頭,終於在這沉重的生活麵前,無可奈何地彎折了下去。

傍晚時分,德麟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回到夏三爺家那間低矮的土坯房。門一推開,一股混合著柴火煙氣和水汽的溫暖氣息撲麵而來,瞬間包裹了他凍僵的身體。

灶台前,秀雲正佝僂著腰忙碌。鍋裡煮著的大半是白菜幫子,稀薄的湯水在灶火的舔舐下翻滾著,隻可憐地漂著幾點零星的油星子。

然而,就是這極其簡單的味道,卻香得讓德麟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間發熱。

秀雲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臉上帶著疲憊卻溫柔的笑意。

她沒說話,隻是小心地從自己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用白布層層包裹的小包。

她解開一層又一層,動作輕柔得像在嗬護什麼珍寶,最終露出了裡麵小心保存著的、大約隻有半塊深褐色東西。那是半塊紅糖。

“娘晌午偷偷塞過來的,”她把糖塊托在手心,遞到德麟麵前,聲音輕輕的,“說你乾的是重力氣活,費身子,得補補。”

德麟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一股濃鬱的甜味瞬間在舌尖化開,霸道地占據了所有的味蕾。

然而,這甜味滑過喉嚨,落入空蕩的胃裡,卻奇異地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深沉的苦澀,直衝上鼻腔,嗆得他眼眶又是一熱。

他用力地吞咽著,仿佛要將那點兒甜和那無儘的苦,一起深深地咽下去。

灶膛裡跳躍的火光,暖暖地映照著秀雲的臉。

德麟這才驚覺,不知何時,細細的皺紋已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如同初冬被寒霜打過的柳葉邊緣,帶著一種無聲的脆弱和堅韌,默默地刻印著歲月的痕跡和生活的重擔。

夜裡,疲憊的身體沉入溫暖的土炕,德麟卻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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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夏二爺的身影清晰無比,他佝僂著腰,在那片熟悉的蒜苗印子裡忙碌。

如血的夕陽慘淡地照著。二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握著小小的刀片,依舊是那麼穩,那麼準。刀尖在翠綠的蒜葉上緩緩移動,刻下的不是尋常的記號,而是一道道深深的、帶著某種不祥意味的刻痕。一筆一畫,都透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仿佛在無聲地切割著無法挽回的過往。

德麟猛地從夢中驚醒,心口突突直跳,額上滲出冷汗。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枕頭底下的任命書,熱乎乎的任命書還在,德麟長籲了口氣。

窗外,不知何時,雪已停歇,萬籟俱寂。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紙,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轉過頭,望向窗外。院中那株老榆樹光禿禿的枝丫,在慘白的月光下伸展著。枝杈猙獰,尖銳如刃,如同一柄柄被遺棄的、倒插在大地上的古劍,森然刺向深不可測的夜空。

他靜靜地躺在黑暗裡,聽著枕畔秀雲均勻而細微的呼吸聲。

望著窗外那些如劍的枯枝,白日裡脖頸深處那聲細微的“哢噠”聲,此刻仿佛又在寂靜中回響。

一股徹骨的冰涼,如同窗外滲入的寒氣,緩慢而清晰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了,夏二爺刀尖下的決絕從何而來。

有些根脈,一旦被斬斷,就永遠地斷了。

無論日後澆灌多少汗水,施予多少祈盼。那片曾經滋養生命的土壤,也再不可能生長出舊日的模樣了。

斷裂處,隻剩下深入骨髓的空茫與寒涼,如同這北國永無儘頭的冬夜。

德麟睜著眼睛,一直到天光吞噬了夜色。窗欞上重新映出明亮的溫暖。

“秀雲,收拾收拾東西吧,我們今天就搬走……”德麟說。

剛剛睜眼的童秀雲還不是很清醒“去哪兒?”她眼巴巴的問。

德麟從枕頭底下摸出任命書給她看。

看著看著,童秀雲的眼睛裡蓄滿了淚光。

吃過早飯,德麟一個人背著行李出了夏三爺家的院門,一路奔了場部。

童秀雲沒有和他一起搬出來。

她身體裡的小生命一天天長大了。童秀雲心裡明白,幫不上德麟的忙,更不想拖他後腿。

“有家不回,去住場部?”夏三爺的眉毛擰著。

“要去你自己去,秀雲身子重,沒人照看可不行!”夏張氏更是舍不得大兒媳婦兒去受苦。

“秀雲留下也乾不了啥,還得讓你們操心……”德麟囁嚅著。

“我們不操心誰操心?你不讓秀雲操心就不錯了。”老兩口一唱一和,德麟隻得作罷。

秀雲留在了三爺家待產,德麟搬到場部宿舍,忙著籌備北大窯改製為磚廠。

這年秋天開始的時候,德麟和秀雲響應國家號召,領了結婚證。

秋陽把場部門前的青磚地曬得發燙。德麟攥著童秀雲的手,掌心的汗把粗布褂子的袖口洇出一小片深色。

兩人站在寫著“民政科”的木牌下,秀雲的辮子梢沾著幾縷金黃的稻穗。早上從田裡過,被風吹上的。

“進去吧。”德麟喉結動了動,聲音比平時沉些。秀雲抬頭看他,眼裡映著簷角的灰瓦,輕輕“嗯”了一聲。

辦事的同誌是個戴圓框眼鏡的年輕人,接過兩人的介紹信,在表格上一筆一劃寫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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