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過繼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34章 過繼(1 / 2)

磚廠的土場像塊被啃禿的骨頭,風卷著土坯屑滾過,在曬裂的地麵上劃出細白的痕。

德麟蹲在豁了口的磚窯邊,他的眼下青黑,接手這廠子以來,就沒睡過好覺。

扣坯子留下的舊鍘刀、木模子早被拆得七零八落,堆在牆角像堆枯骨。

新訂的軋磚機本該上周到,可廠家那邊總說“在路上”。電話打了幾十遍,接電話的夥計嗓門比磚窯還糙:“急啥?機器又不是地裡的蘿卜,拔了就能走?”

工人們早等不及了。天不亮就蹲在隊部門口的老槐樹下,煙袋杆子戳著地,唾沫星子濺在布鞋上。“夏廠長,這天天歇著,家裡鍋都快吊起來了。”

麻子臉的旱煙袋敲著台階,“我家三小子還等著買新書包呢。”

有人接話:“就是,總不能讓我們喝西北風吧?”

三十多雙眼睛盯著德麟,紅血絲像蛛網似的爬在眼白上,看得德麟後頸發緊。

“我去蹲點兒。”他把鋪蓋卷往肩上一甩,卷裡裹著兩件換洗的衣裳和一本《窯爐構造圖》,還有半瓶散裝白酒。

綠皮火車咣當咣當往南去。德麟擠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腳邊堆著鋪蓋卷兒。他靠著車門,看著窗外麥浪往後倒,心裡那團火越燒越旺,要是這趟再拖不回設備,磚廠就真要散攤子了。

德麟前腳剛走,夏二爺家的捎信人就到了夏三爺家。

童秀雲和婆婆夏張氏正在逗悠車子裡躺著的穗兒。

趕大車的老張闖了進來,“三嫂子,城裡二爺讓我來接人,那邊的二奶奶走了!”老張急得上氣不接下氣。

“走了?回沈陽啦?”童秀雲有些納悶的問。

夏張氏的臉色已經變了,“快,快去叫界壁二嬸子來幫著看著穗兒……”

老張跑出去叫人,夏張氏摘下圍裙,扔在炕上,跌跌撞撞往外跑。

“娘,等我一會兒。”秀雲看出來事情緊急,抱著穗兒追了上來,正和進院門的老王二嬸撞了個滿懷。

二嬸順手抱過了穗兒,衝著夏張氏囑咐,“三嫂子,彆著急忙慌的……”

娘倆坐著馬車急三火四的趕去夏二爺家。

轉過街口,青磚牆頭的白幡猛地撞進眼簾。那幡是桂珍連夜用白布舊床單剪的,粗麻線縫的邊兒歪歪扭扭,緣角兒參差不齊,被風撕成一縷縷,扯得獵獵響,像死人沒合上的嘴。

二爺家的院門沒關,門框上貼的白對聯被風吹得卷了邊,墨字暈開,像淌著的淚。

院子裡擠滿了人,桂珍被圍在當中,抽抽嗒嗒地和眾人解釋著:“是老毛病……大夫說,一口氣沒上來……”

夏張氏撥開人群,喊了聲:“桂珍。”

有人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被圍在當中的桂珍。她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領口濕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還是淚。頭發鬆了半縷,粘在汗津津的臉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隻被雨打濕的麻雀。

夏張氏枯瘦的手在抖,又喊:“桂珍呐。”

桂珍猛地抬頭,看見三嬸鬢角的白發,那點撐著的勁兒突然垮了。

“三嬸兒!”她撲過去,臉埋在夏張氏的衣襟上,哭聲像被踩住的貓,“人沒了!二娘她......”

夏張氏的手僵在半空,後脊梁像被潑了盆冰水。“這麼快......”

她想起上回見二奶奶,還坐在門檻上擇豆角,說等德麟的磚廠開了,要訂兩百塊磚,把東屋的炕重新砌砌。

怎麼說沒就沒了?她腿一軟,差點栽倒,秀雲趕緊從後麵托住她的腰,掌心觸到婆婆衣料下的骨頭,硌得慌。

“三嬸兒,真不怪我......”桂珍的聲音壓得極低,熱氣嗬在夏張氏的頸窩。

桂珍離婚回娘家有幾年了,在繼母麵前總矮著半截,說話都得瞅著對方的臉色。

二奶奶走得急,桂珍怕人說閒話,怕二爺罵她伺候不周。

夏張氏拍著她的背,指腹蹭過桂珍粗糙的布衫。

那料子粗得像砂紙,定是舍不得買好布。

“好孩子,”夏張氏的聲音發啞,“生老病死是天數,誰也攔不住。”

“德麟娘!”夏三爺從堂屋擠出來,青布衫的前襟濕得能擰出水,汗珠順著鬢角往下滾,滴在漿洗得發硬的領口上。

他手背上沾著香灰,搓得掌心生疼:“德麟去了南方,廠裡說聯係不上!電話打了,電報也發了,影都沒有!”

夏張氏的心“咯噔”一下,像掉進了冰窖。她鬆開桂珍往裡走,靈堂裡的香燭味嗆得她直咳嗽。

夏二奶奶躺在堂屋中央的靈床上,身上蓋著三層黃緞子被,被角繡的纏枝蓮在昏暗裡泛著光。最上麵的被角沒蓋嚴,露出雙小腳。

那是裹過又放開的腳,腳趾蜷曲著,像兩截凍硬的藕,皮膚皺得像老樹皮。

秀雲趕緊扶著婆婆往旁邊站,怕她看著傷心。

夏張氏卻盯著那雙腳,想起二奶奶年輕的時候,挎著夏二爺的胳膊走過長長的胡同,窈窈窕窕的,比誰都輕快。

如今那雙能跑能跳的腳,就這麼僵著,再也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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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沈陽來的火車剛到站。二奶奶的表弟帶著媳婦進了胡同口。

男人穿件灰布人民服,袖口磨得發亮,卻把領口係得緊緊的;女人穿藍士林布褂子,手裡拎著個網兜,裝著一小塊白華其布。

一進院門,男人就直挺挺地奔了靈前,眼睛掃過院裡的人,最後落在夏二爺身上:“姐夫,人走了,後事得辦得像樣。添香守靈,披麻戴孝,得有個孝子吧?”

夏二爺沒有搭茬兒,慢慢的回轉身,去了裡屋,蹲在裡屋門檻上,煙袋鍋子磕得磚地邦邦響,半天沒說話。

半晌,突然傳來他的哭聲,不是嚎啕,是往心裡憋的那種,像破風箱在扯:“德勝啊......我的兒......你走得太早......你娘,連個披麻戴孝摔瓦盆的都沒有......”

又提德勝!

德勝是夏二爺唯一的兒子,死在西塘葦子溝裡。一提這名字,院子裡的人都閉了嘴,連風都好像停了。

夏三爺的喉結滾了滾,臉憋得通紅,突然轉向夏張氏,聲音發顫:“要不......讓德昇來吧?”

“不成!”夏張氏的聲音像炸雷,驚得院角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

她的指尖死死掐進掌心,掐出幾道紅印子:“那德麟過繼這麼多年,成啥了?當初你們說二爺膝下空虛,不顧‘長子不能過繼’的老令兒,要了德麟去,我沒說啥吧?現在又要德昇,我的孩子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想要就要,想換就換?”

她的眼淚突然湧出來,順著眼角的皺紋往下淌,“他們也是人啊!不是個物件兒,說哪個就得給哪個?”

夏二爺的哭聲戛然而止。他慢慢的走出來,走到夏三爺麵前。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夏三爺,像頭受傷的狼:“老三,要是德勝活著,我何苦來?”

說著,夏二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當初,德勝去西塘割葦子,是三爺答應的。

夏三爺不敢受哥哥這麼大的折壽禮,趕緊連拉帶抱,拉他起身。

“這事兒沒個說法,我是不會起來的!”夏二爺搖搖頭,推開了三爺的胳膊。

夏三爺的頭垂得更低,後頸的青筋突突跳:“二哥,就讓德昇......給二嫂披麻戴孝吧。”

夏張氏聽見夏三爺的話,兩眼一閉,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德昇正在村東的荒地裡打柴禾。秋陽把地皮曬得滾燙,他光著脊梁,汗珠順著脊梁溝往下流,在腰上積成小水窪。手裡的鐮刀鈍得很,砍在槐樹枝上,隻留下道白印子。

他聽見桂珍和秀雲叫他的聲音,直起腰。後腰的骨頭“哢”地響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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