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珍家的爐火越燒越旺,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德昇啃著菜包子,耳朵卻豎著聽桂珍和老吳說話,眼睛時不時瞟向窗外。
俊英家就在隔壁,他總覺得能聽見她回家的腳步聲。
“德昇,你今兒去工農兵商店,見著啥新鮮事了?”桂珍突然開口,眼神在他臉上打了個轉。
德昇心裡一跳,差點把包子餡兒掉在衣襟上:“沒……沒啥新鮮的,就商店人多,新到了像章。”
“哦?那櫃台賣像章的丫頭,叫俊英的,你認識不?”桂珍漫不經心地添了根煤,“就是老張四姑家二丫頭,昨天送菜包子的,我跟你提過的。”
德昇的臉騰地紅了,連耳根都燒起來。他端起桌邊的粗瓷碗猛灌了口熱水,喉嚨裡燙得發疼,卻硬著頭皮道:“認識……見過幾次,她乾活挺麻利的。”
“那丫頭可是個好的,”桂珍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堆起來,“人勤快,脾氣也好,對誰都客客氣氣的。上次我去買鹽,見她給個老太太找零,特意把硬幣用紙包好,怕老太太拿不住。”
老吳在一旁悶聲道:“你二姐說的是,那丫頭看著就本分,而且四姑一家人也都不錯的。”
德昇的心像被爐火烤著,暖烘烘的。他沒再說話,隻是低頭啃著包子,可每一口都覺得格外香甜。
窗外的風還在吹,可他聽著爐火的劈啪聲,聽著桂珍絮絮叨叨的話,心裡卻亮堂起來,原來二姐也覺得俊英好。
後半夜,風停了。月光從窗欞鑽進來,在地上鋪了層銀霜。俊英躺在床上,聽著隔壁屋母親翻身的動靜,心裡亂糟糟的。
她摸出枕頭下的小鏡子,借著月光照了照,鏡中的姑娘眉眼彎彎,臉頰還帶著未褪的紅暈。
她想起德昇穿著軍裝的樣子,想起他看她時那專注的眼神,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翹。
天快亮時,胡同裡傳來第一聲雞叫。俊英翻了個身,把辮子往枕頭上掀了掀,心裡默默念著:明天去商店,要把像章擺得更整齊些。
這一夜,德昇也沒睡著。他坐在桌前,就著月光,筆尖在粗糙的紙上沙沙作響,畫了個櫃台的輪廓,又在櫃台後畫了個紮長辮子的姑娘,雖然線條歪歪扭扭,可那揚起的嘴角,分明就是俊英在商店裡笑的模樣。
德昇把那張畫小心翼翼折起來,放進貼身的口袋裡。他望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攥了攥拳頭。
歸隊之前,得找個理由再去趟商店。
盤山城的春天來得慢,可胡同裡的炊煙照樣升起,商店的櫃台照樣熱鬨,年輕人心裡的情意,就像牆角悄悄冒頭的草芽,在誰也沒留意的時候,正使勁兒地往上長呢。
正月初五的清晨,薄霧還沒散儘,夏桂珍家的院子裡已經騰起了白汽。老吳蹲在門檻上擦自行車,車把上掛著的網兜晃悠著,裡麵裝著兩盒油紙包的桃酥,油紙邊角被熱氣洇出淺黃的油漬。
“爹,我能跟你們去三姥爺家不?”兒子紅利扒著車後座,棉襖上沾著的灶灰蹭到了藍布車套上。
桂珍正往布包裡塞紅綢包著的年禮,聞言回頭拍了拍兒子的頭:“去了可不許亂說話,到了三姥爺家要有禮貌,要叫人。”
她的指尖劃過布包裡的一塊細布。這是去年廠裡發的細棉布,紅底繡著大朵嬌豔的富貴牡丹花,是她連夜繡的花樣。本想留著給兒子做新襖,轉念一想童秀雲,給她做件罩衣正合適。
德昇騎著自行車,紅利坐在車大梁上,老吳的車後座坐著桂珍。車把上掛著年禮。
桂珍特意穿了件新買的碎花罩衣,是廠裡發的布票攢了三個月才扯的料子,熨得平平整整。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去夏三爺家拜年,順便送德昇回家。
往村裡去的路是土路,車輪碾過結著薄冰的轍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桂珍坐在後座上,裹緊了圍巾跟德昇搭話:“德昇啊,今年隊裡分紅咋樣?”
德昇蹬著車的腳頓了頓,聲音順著風飄過來:“還行吧,我哥說能見著錢了呢。”
“你們部隊呢?”桂珍話鋒一轉。
“部隊吃穿用度都有部隊發,我的津貼都寄回來給我媽的。”德昇努力的弓著腰,護著懷裡的紅利,擋住撲麵而來的寒風。
桂珍心裡有數了,這孩子踏實,俊英嫁過來準不受罪。
過了村口的老槐樹,遠遠就看見夏三爺家的土坯房頂上飄著炊煙。
院子牆根的柴火垛碼得整整齊齊,院門口的老榆樹上掛著過年的紅布條,是祈求風調雨順的。
“三嬸!我們來了!”桂珍跳下車後座就嚷。
“快進屋,快進屋,”夏張氏掀開門簾迎了出來,手裡還攥著沒納完的鞋底,見了老吳手裡的年禮忙往屋裡讓:“來了就來了,還帶這麼多東西乾啥。”
“大過年的,也沒啥玩意兒……”老吳憨厚的笑著,提著東西進了堂屋。
“三姥姥過年好!”紅利從德昇懷裡滑下來,朝著夏張氏敬了個禮。
“好,好!”夏張氏抱起紅利往屋裡走,“這孩子,可又壯實了,沉的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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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裡的紅磚地上鋪著乾草,灶坑的火燒得正旺,大鍋在灶上咕嘟作響,飄出肉香。
童秀雲在西屋聽見動靜,抱著孩子過來,穗兒和紅利好久沒見,拉著他去西屋帶著妹妹們玩去了。
正月初五講究“破五”,是吃餃子的日子。
夏三爺坐在炕沿上和麵,麵團在盆裡被摩挲得光溜水滑,見了老吳直招手:“快進來坐,凍壞了吧。”
老吳把布包往炕桌上放,裡麵是桂珍特意去工農兵商店買的紅糖和條絨布,布是給三爺做褂子的,紅糖留給三嬸補身子。
還有桃酥和一塊繡花的細布,桂珍給了童秀雲。倆人在西屋嘰嘰呱呱好一陣子,才出來東屋。
夏張氏已經和好了酸菜豬肉的餡兒,香味兒飄滿了屋子。
桂珍幫著夏張氏往炕桌上擺花生瓜子,眼角的餘光瞥見德昇正低頭給老吳裝煙,側臉的輪廓在陽光裡顯得格外周正。
她清了清嗓子,往夏張氏身邊湊了湊:“三嬸,我今兒來,除了給您和三叔拜年,還有樁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