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料到,就是這麼個看著不起眼的河北人,竟憑著一手好手藝和一股子硬氣,讓趙黑手當著手下的麵認了“服”。
這事傳到了城外的胡子,“豹子頭”戴繼承耳朵裡時。他正坐在永順泉酒館的炕頭上,就著一盤醬牛肉和燒鍋子。
聽手下說完,豹子頭“啪”地把酒碗墩在桌上,酒灑了半桌,粗眉毛擰成一團:“一個外來的窮小子,還能讓趙黑子怕了?我就不信這個邪!”
豹子頭跟趙黑手是盤山的老對頭,倆人一個占城裡,一個占城外,明裡暗裡鬥了五年,誰也沒服過誰。
如今趙黑手認了個外鄉人當“兄弟”,這話傳出去,倒像是他豹子頭矮了一截。他越想越窩火,手指在炕桌上敲得“噠噠”響:“這劉慶雲是不是接了永順泉糊棚的活兒?去,給我盯著!”
當天,豹子頭的手下就撒了出去。
永順泉酒館在城中心,前頭臨街後頭靠著河壩。
豹子頭讓人在酒館門口的茶攤旁蹲了兩個弟兄,又在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各放了眼線,連酒館後牆那片沒人走的荒胡同都派了人守著。
“隻要他慶雲出了永順泉的門,就把他堵在胡同裡,讓他知道知道,盤山是誰的地盤!”豹子頭撂下話,自己則揣著把短刀,在酒館斜對麵的雜貨鋪裡盯著。
他倒要看看,這能讓趙黑手服軟的人,到底長了三頭六臂還是怎的。
可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天一擦黑,飄起了雪花,茶攤早就收了,蹲在門口的兩個弟兄凍得直跺腳,鼻尖通紅。
城門口的眼線也傳回話來,說從晌午到天黑,就沒見著一個穿補丁棉襖、拎竹篾子的年輕人。
豹子頭在雜貨鋪裡搓著手,心裡的火氣越來越大。難不成這慶雲知道了消息,不敢來了?
到了後半夜,風更烈了,卷著雪粒子打在窗戶上,“嗚嗚”的像哭。
豹子頭的手下凍得實在扛不住,有個弟兄搓著凍僵的手說:“大哥,要不咱先撤吧?這鬼天氣,他指定不敢來了。”
豹子頭瞪了他一眼:“再等!趙黑子能等,我就不能等?”
就這麼熬到天光放亮,雪終於小了些,天邊透出點魚肚白。豹子頭盯著酒館的門,眼睛都熬紅了,卻還是沒見慶雲的影子。
他再也按捺不住,踹開門就往酒館門口走,對著那幾個凍得瑟瑟發抖的手下罵道:“一群廢物!連個人都盯不住,我養你們有什麼用?”
手下們低著頭不敢吭聲,就在這時,酒館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軸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一個身影從門裡走出來,身上的棉襖沾了點雪,手裡卻提著個油紙包,油紙包裡還冒著熱氣。不是劉慶雲是誰?
劉慶雲看見豹子頭,也沒慌,反倒笑著走過來,把油紙包放在旁邊的石桌上,打開一看,是兩個剛買的肉包子,還冒著白氣:“豹子頭大哥,我聽人說你找我,昨天沒進城,今天一早就來了,沒讓你等急吧?”
豹子頭和他的手下都愣了。他們昨天撒出去了那麼多人,四個城門、酒館前後都盯得死死的,慶雲是怎麼進來的?難不成他會飛?
慶雲像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惑,指了指酒館回廊牌樓的門頂,笑著說:“看見了嗎?我在那兒裡,等了你們一晚上。”
這話一出口,豹子頭和他的手下都傻了眼。
牌樓的門頂是拱形的,也就一塊紅磚的寬度。劉慶雲竟能悄沒聲地躲過所有的哨卡,還能在飄雪的晚上在門頂睡一夜。
豹子頭盯著劉慶雲,看他臉上沒半點慌張,手裡的包子還冒著熱氣,像是剛逛了趟早市似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讓手下凍了一整夜,再看看眼前這年輕人,心裡的火氣竟慢慢消了,反倒生出幾分佩服來。
他“嘿”地笑了一聲,拍了拍慶雲的肩膀:“慶雲兄弟,你這膽量,我豹子頭服了!趙黑子沒看錯人,你確實是條漢子!”
慶雲也笑了,把包子往豹子頭手裡遞:“大哥要是不嫌棄,嘗嘗這包子,城南張記的,皮薄餡大。”
豹子頭也不推辭,拿起一個咬了一大口,肉汁順著嘴角往下淌,他邊吃邊說:“兄弟,我之前是想跟你較較勁,現在看來,是我小氣了。你這朋友,我交了!”
當天下午,豹子頭就讓人去找了趙黑手。
趙黑手聽說豹子頭要跟他“和解”,還挺意外,帶著手下趕過來時,就看見豹子頭正跟慶雲坐在酒館炕頭上喝酒,倆人聊得熱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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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黑手一進門就笑了:“老戴,你這是轉性了?”
豹子頭瞪了他一眼:“還不是看慶雲兄弟是個實在人!咱倆人鬥了這麼些年,鬥出啥裡表了?也夠了,不如合到一起,慶雲老弟說的對,咱的對手應該是洋鬼子,是小日本!以後在盤山城裡城外的互相照應,總比單打獨鬥強。”
趙黑手也正有這心思,當下就拍了板。倆人又拉著慶雲,找了另外五個在盤山有名望的弟兄。有開鐵匠鋪的李老鐵,有大遼河管碼頭的王老大,還有在城裡開客棧的孫掌櫃,還有一統河的張木匠,膏藥鋪的白掌櫃。
八人就在永順泉酒館的院子裡擺了香案,準備拜把子。
拜把子的時候,得按年齡和膽量排座次。趙黑手年齡最大,排老大;豹子頭次之,排老二;李老鐵排老三;輪到慶雲時,趙黑手和豹子頭都一致說:“慶雲兄弟,你這膽量,排老四沒問題!”
慶雲也不推辭,跟著其他弟兄一起跪在香案前,手裡捧著酒碗。香燭的火苗跳動著,映在八個漢子的臉上。
雪後的陽光透過院子裡的老槐樹,灑在地上,暖融融的。
豹子頭端著酒碗,拍著慶雲的肩膀說:“老四,以後咱弟兄八個,在盤山互相照應,小鬼子要是敢欺負咱,咱就跟他們乾!誰也彆想欺負咱!”
其他弟兄也跟著喊:“對!跟他們乾!”
慶雲端著酒碗,看著眼前的七個弟兄。
趙黑手雖然看著凶,卻講義氣;豹子頭看著粗,卻是個直爽人;李老鐵手裡的鐵錘能打兵器,孫掌櫃的客棧能藏人,白掌櫃的膏藥能起死回生……
他突然想起了義和團的師父趙老把式,是趙老把式救了他的命,還教他武藝。想起了被洋鬼子殺死的弟兄們,想起了剛到盤山時,送他棉襖的張老漢;想起了幫他找活乾的王老三……那些在闖關東路上遇到的人,那些吃過的苦,突然都湧了上來。
他端起酒碗,一飲而儘。
燒刀子辣得喉嚨發疼,卻也暖得心裡發燙。
從小時候爹娘死了,寄養到叔叔家裡,到李家莊的李扒皮,到義和團學武藝,到和洋鬼子奮戰……
好多次,慶雲都以為自己挺不過去了。可現在,他在盤山有了弟兄,有了團結一心生死與共的兄弟。
風從院子裡吹過,帶著永順泉的酒香,他看著眼前的弟兄們,看著遠處的城牆,看著天上的太陽,眼裡終於有了光。那是熬過苦難後,對好日子的盼頭。
他知道,以後的日子或許還會難,或許還會有風雪,可他不再是一個人了。有這些弟兄在,有這盤山在,再大的坎,他也能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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