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桂蘭把那塊藍底粉花的確良鋪在炕上,炕桌上擺著軟尺和粉筆。
“麗新,過來,娘給你量尺寸。”王桂蘭笑著招手。
麗新走過去,站在炕邊。王桂蘭拿著軟尺,從她的肩膀量到腰,又量了量袖長,嘴裡念叨著:“衣長二尺三,袖長一尺八,腰圍一尺九,做件短襖正好,再做條黑布褲子,配著穿,好看。”
麗新摸著布料上的碎花,指尖輕輕劃過,腦子裡全是秋收後的日子。
到時候田裡的活兒忙完了,院子裡的玉米曬成了金粒子,向日葵的花盤沉甸甸的,德興就會穿著軍裝回來,胸前可能還戴著軍功章。
她穿著新做的確良短襖,跟著他走進夏家的院子,夏三爺和三嬸子會笑著迎上來。桂珍姐和秀雲會拉著她的手,隊裡的鄉親們都來道喜,院子裡擺著好幾桌菜,香味飄得老遠……那該是多好的光景啊。
而遠在千裡之外的旅順軍營裡,夏德興坐在宿舍的桌前,台燈是軍綠色的,燈光昏黃卻明亮。
他從枕頭底下拿出個筆記本,翻開扉頁,用鋼筆工工整整地寫著“齊麗新”三個字,字的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向日葵,花瓣畫得細細的,像真的一樣。
他想起相看那天,麗新站在齊家院的向日葵旁,穿著淺粉色襯衫。
風一吹,襯衫的衣角飄起來,她的眼睫像蝴蝶翅膀那樣顫著,偷偷往他這邊看,見他發現了,又趕緊低下頭,耳朵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德興忍不住笑了,用指尖碰了碰筆記本上的向日葵,好像碰到了麗新的頭發。
他盼著秋收,盼著秋收後的婚禮,更盼著能早點把這個心細又文靜的姑娘,真正當成自己的家人。
宿舍裡的其他戰友都睡著了,發出輕輕的鼾聲,德興把筆記本放進枕頭底下,摸了摸床尾,那裡放著麗新給他織的圍巾,是淺灰色的,麗新說,海上風冷,織條圍巾能擋風。
他把圍巾往臉上貼了貼,好像能聞到麗新身上的肥皂香味,心裡暖烘烘的。
等信的日子是難熬的,麗新的心裡總是不由自主的泛起酸楚和惶恐,就像當年失去陳建軍的感覺。她怕德興也和陳建軍一樣,消失的毫無征兆,又杳無音信。
她開始患得患失,開始焦慮不安,整天喪膽遊魂。
王桂蘭看在眼裡,急在心上。背地裡找齊麗紅商量,要不讓他們儘快完婚吧,也好了卻麗新的心事。
齊麗紅把她媽堵了回去,“哪有女方上趕著要結婚的,這事兒得德興提出來!”
“要不你去給桂珍透透話兒?”王桂蘭不死心。
“透不了一點兒,本來訂婚就挺急了,你也勸勸麗新,咱得存著點兒心思,要不然顯得不值錢……”齊麗紅的話兒封死了,王桂蘭有些悻悻然,卻也沒辦法,麗紅說的在情在理。
麗新整天憂心忡忡,迅速地消瘦了,衣服都寬大了許多。
她重新去照相館,照了照片寄給德興。背景是皚皚雪山,雪白,空曠而冰涼,像她此時的心境。
瘦小的她穿著相親時的淡粉色襯衫,站在雪山前麵,顯得孤獨而無助。
德興看了照片,心裡一陣悸動。
轉過年開春,德興寫信給大哥德麟說,想跟麗新把婚禮辦了。
齊家的人都很高興,王桂蘭和齊老栓更是沒意見,他們早就盼著孩子們能早點成家。
可是三爺和夏張氏又犯了難。
如今家裡就三間土坯房,德麟兩口子帶著一群孩子,占了一間。德昇和俊英結婚後占了一間。
這要是偏心德興,讓他結婚,德昇兩口子就得搬出去,夏三爺總怕那孩子心裡涼。
夏張氏沒辦法,讓德麟給德昇寫了封長信。
很快德昇回信了,“……聽俊英的吧……”
就這一句,讓夏張氏犯了難,縱是俊英賢惠懂事,也不好再一再二。
夏張氏不好開口,事情擱置下來。一切看起來如常,卻又微妙起來。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到了端午節。
孟春的風裹著幾分涼意,大清早便把夏家院子裡的榆樹葉吹得滿地都是。
夏張氏蹲在灶台邊燒火,橘紅色的火苗舔著鍋底,映得她臉上的皺紋都軟了些。
可沒等粥熬好,她眼角餘光就瞥見兒媳婦俊英端著半碗水,剛抿了兩口就擱在炕沿上,手撐著牆輕輕乾嘔起來,臉色比往常的蠟黃,又多了層蒼白。
“俊英!你這是咋了?”夏張氏趕緊撂下手裡的爐鉤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就湊過去,伸手想摸她的額頭,“是不是夜裡著涼了?前兒就見你沒胃口,咋不跟娘說呢?”
俊英擺了擺手,聲音虛飄飄的:“沒事,可能就是起早了有點兒暈,歇會兒就好。”可她話剛說完,胃裡又一陣翻騰,趕緊轉過身對著灶灰,好半天才緩過來。
夏張氏活了五十多年,見多了村裡女人們懷孩子的模樣,俊英這反應,怎麼看都像是有了。
她心裡咯噔一下,也顧不上熬粥了,轉身就往院外跑:“德麟!德麟起來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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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麟一大早出去核對工分,剛從大隊部回來,手裡還攥著本記工分的賬本。聽見夏張氏的喊聲,他趕緊應了:“娘,咋了這是?慌慌張張的。”
“快!你趕緊去後院套上大隊那輛馬車,送俊英去盤山醫院看看!”夏張氏拉著他的胳膊,語氣急得發顫,“我瞅著她這模樣,彆是懷孩子了,也彆是有啥彆的毛病,得讓醫生瞧瞧才放心!”
德麟一聽也急了,賬本往窗台上一扔,撒腿就往後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