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英送到了醫院,孟主任舒了一口氣,他們幫不上什麼忙了,帶著大劉和小張,告彆了張義芝,回商店去。
順路把李嬸子帶回家去,煮點小米粥,送來。
俊英沒吃什麼東西,生孩子可是個費體力的活兒。
郵局的話務員好不容易接通了部隊的電話,把聽筒遞給張義芝。
她的心砰砰地跳,強忍著要流出來的眼淚,對著話筒喊:“喂!是部隊嗎?俺是劉俊英的媽,俺找女婿夏德昇在不在?俺家俊英難產,在盤山醫院,讓他趕緊過來!”
話沒說完,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後麵的話都變成了嗚咽聲。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一下,趕緊說:“夏德昇調去師後勤部了,這就讓人去喊他,你彆著急,讓他儘快回去!”
掛了電話,走出了郵局,張義芝的眼淚洶湧的湧了出來,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她被白木匠的老娘虐待的時候沒哭,隻身從山東逃回來的時候沒哭,劉慶雲去世的時候沒哭,小季當兵走的時候門口,小軍下鄉去大荒溝的時候沒哭,麵對吳玉華瘋瘋癲癲的時候沒哭,可是這次是俊英處在生死攸關。
她靠在郵局冰涼的牆上,看著飄著的雪,心裡又慌又怕。萬一德昇趕不及,萬一俊英出點兒事,這日子可咋過啊?
一陣馬車鈴鐺的脆響,打破了寂靜的雪。德麟趕著馬車從南城門奔過來,直奔了盤山醫院,車上坐著夏張氏和童秀雲。
“嬸子,等等,是俊英的娘……”童秀雲眼尖,看見站在郵局外麵雪地裡的張義芝,趕緊叫德麟停了下來。
德麟跳下車,把張義芝攙到車上。
“老妹子,你咋在這兒凍著,”夏張氏拉著張義芝,幫她暖手,“俊英咋樣了啊?”
“大夫說難產,要做手術,讓德昇簽字……”張義芝的淚水又流下來,她替俊英委屈,在她的婆家人麵前,俊英的命還是那麼危險。
“嬸兒,我接到素清大姐的電話就給德昇打電話了,他已經請完了陪產假了,接到信兒就往回趕呢,您彆急,咱得顧弟妹,你們都坐穩了……”聽張義芝這麼說,德麟急紅了眼,甩開鞭子狠狠抽在馬身上,棗紅馬吃了疼,在南大街上肆意飛奔起來。
張義芝聽說德昇已經知道信兒,往回趕了,心放下了大半。
到了醫院門前,馬車還沒站穩,一行人就跳下車,跟著張義芝,奔了手術室。
小護士拿著手術通知書,急得直跺腳。
給德昇掛完了電話,又在雪地裡站了一會兒,張義芝反而冷靜下來。
她拿過小護士手裡的本夾子,“我是劉俊英的媽,這個字我來簽。”
“可是……”小護士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猶豫了。
“我也是劉俊英的娘,劉俊英是我兒媳婦,我兒子在部隊上,眼下趕不回來,人命關天,我兒媳婦不能有閃失,這個字,我也簽,”夏張氏往前上了一步,和張義芝站在一起,“雖然我倆不會寫字,可是我倆同意手術!”
小護士拿不定主意,抱著本夾子,進去請示郝大夫了。
沒一會兒,小護士攥著本夾子跑了回來,棉鞋踩得地上的雪水亂飛,嗓子還裹著沒喘勻的氣:“郝大夫說行!快簽,簽字,產婦這會兒勁兒快耗沒了!”
張義芝和夏張氏跟著往手術室裡衝,剛到門口就被護士攔下。
產房的規矩嚴,家屬隻能在門外候著。
倆老人沒敢多爭,耳朵死死貼在冰涼的木門上,指節攥得發白,連呼吸都放輕了。
郝大夫的聲音裹著熱氣傳出來:“俊英,再咬牙使把勁!孩子頭快出來了,彆鬆勁!快!快了!使勁!”
緊接著是俊英壓抑的悶哼,細得像被風扯斷的棉線,聽得倆人的心尖兒一陣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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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俊英一聲痛苦又決絕的長嚎,一陣嬰兒響亮的哭聲響徹了走廊。
張義芝剛要往門縫兒裡再湊湊,手術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郝大夫摘下口罩,邊緣洇著圈兒汗濕的印子,額前花白的頭發黏在太陽穴上。
她的懷裡抱著個紅通通的小繈褓,聲音裡終於鬆了勁:“是個閨女!六斤八兩,產婦累壞了,得好好歇著。”
話音剛落,繈褓裡的孩子突然哭了,聲兒脆得像凍裂的冰碴子。
張義芝的手先抖了,上前兩步從郝大夫手裡接過來,想碰碰孩子紅撲撲的臉蛋,又怕碰壞了,隻盯著那小拳頭攥著的胎發看,嗓子眼發緊:“我……我能看看俊英不?”
“能,輕點走,她剛才可累著了,這就推回病房。”郝大夫笑著讓開身。
童秀雲和德麟趕緊上前,輪著抬手護著輸液架,腳步放得極輕,慢慢把俊英推回病房去。
張義芝和夏張氏跟著進了病房,見俊英臉色還白著,眼睫毛上沾著未乾的汗,像掛了層細霜。
倆人在床邊蹲下來,張義芝先把凍得發僵的手往懷裡揣了揣,才敢輕輕碰她的手背。
指尖剛碰到,俊英就醒了,眼尾泛著紅,嗓子啞得像磨了沙:“你們咋都來了?”
“傻孩子,咋能不來。”夏張氏攥住她另一隻手,聲音也軟了,“辛苦你了,孩子挺好的,是個貼心的小閨女。”
這會兒童秀雲已經把繈褓抱了進來,小心翼翼遞到俊英跟前。小家夥閉著眼,小嘴巴還在輕輕吧嗒,像是在找奶吃。
俊英慢慢抬起手,碰了碰孩子的臉蛋,嘴角忽然牽起個淺淡的笑。
窗外的雪還在下,病房裡的煤爐子燒得正旺,李嬸子帶來的小米粥溫在爐邊,冒著細細的白汽。
爐火“劈啪”響著,把幾個人的影子映在土牆上,晃晃悠悠的。
夏張氏扶起俊英,給她掖了掖被角。
張義芝端起粥碗,喂她喝粥。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著,俊英坐著腰疼,接過粥碗試了試溫度不燙,一口喝了進去。
俊英疲憊的躺在床上,看著童秀雲在旁邊小聲數孩子的手指頭,空氣裡飄著粥香和淡淡的暖意。
看著看著,她睡了過去。
俊英的心裡雖還掛著遠在部隊的德昇,卻忽然覺得,這冷得能凍裂天地的冬至,倒成了這輩子最暖最踏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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