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台外麵總是人來人往,扯布的大娘、打醬油的大爺、吵著要糖的孩子,喧鬨聲裹著醬油的鹹香、布匹的棉絮味,飄在不大的空間裡。
俊英手腳麻利,給顧客拿像章,收錢,找零……
可孟主任還是看出了不對勁。
傍晚快下班時,顧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孟主任端著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缸,慢悠悠走到她跟前,缸沿還沾著點茶葉末:“俊英,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櫃台裡的賬本都記錯兩回了……”
俊英手一頓,攥著賬本的指尖泛了白,小聲說:“孟主任,給您添麻煩了。”
“添啥麻煩,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孟主任把搪瓷缸往櫃台上一放,熱氣騰騰的茶水冒著涼氣,“是不是家裡那點兒事還沒理順?吳玉華又去你家禍禍了?”
俊英點點頭,眼圈兒有點兒紅。
前幾天張義芝提著菜,剛走到胡同口。吳玉華突然從旁邊竄出來,故意撞了她胳膊一下,籃子裡的西紅柿滾了一地。
張義芝蹲下身去撿,吳玉華還站在旁邊翻著白眼,嘴裡不乾不淨地念叨。
她沒敢還嘴,撿了西紅柿就趕緊走,怕吵起來讓鄰居看笑話,更怕吳玉華沒完沒了的糾纏。
孟主任聽了,眉頭一皺:“這吳玉華,真是得寸進尺!你彆管,這事我來處理。”
轉天一上班,孟主任就揣著商店的介紹信去了派出所,找到負責片區的民警老李:“李同誌,我們商店的劉俊英同誌,家裡男人在部隊服役,她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總被吳玉華騷擾不是個事兒,你們可得管管。”
老李也是個熱心人,當即就跟著孟主任去了吳玉華家,敲著門嚴肅地說:“吳玉華同誌,軍人家屬受國家保護,你再無故騷擾劉俊英同誌的家,我們可就按規定處理了!”
吳玉華家沒開門,裡麵傳來她兒子的咒罵,“你再鬨,我們三個就和你一起去死……”
接著就是她的哭聲,“彆把我送精神病院,我不瘋,我就是憋屈……”
從那以後,吳玉華果然沒再敢明目張膽地鬨,隻是每次在胡同裡碰到月英,依舊會狠狠翻個白眼,鼻子裡“哼”一聲。
俊英懶得跟她計較,她的心思全在冬雪身上。
三歲的冬雪越來越黏人,每天吃完午飯,就搬個小板凳坐在自家門口,手裡攥著德昇臨走時給她買的小布娃娃,娃娃的耳朵都被她摸得發毛了。
太陽往西斜時,她就站起來,踮著腳尖往巷口望,小嗓子一遍遍地念叨:“爸爸,爸爸回來……”
俊英每天下班,遠遠就能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蹲在門檻上,像棵守著根的小苗。
一看見她的身影出現在胡同口,冬雪就會扔掉小板凳,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小手緊緊抱住她的腿,仰著小臉喊“媽媽”。
俊英把女兒抱起來,冬雪就會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小聲說:“媽媽,我今天又等爸爸了,爸爸怎麼還不回來?”
每次聽到這話,俊英心裡就像被針紮了一下。
她怕德昇擔心,寫信時沒再提過吳玉華的事,也沒說自己心裡的慌,隻撿著暖的寫:“冬雪又長高一寸了,昨天學會唱《洪湖水浪打浪》,調子準得很;家裡的雞下蛋了,我醃了鹹蛋,等你回來吃;孟主任很照顧我,給我少排了班次,讓我多陪冬雪……”
可德昇的回信卻越來越慢,以前半個月準能收到一封,後來要等二十天,甚至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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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的字跡也比以前潦草,墨團時不時沾在紙上,像是寫得很急。內容總是很短:“部隊裡事情多,最近在搞盤查,忙得腳不沾地。你照顧好自己和冬雪,彆太累,多保重身體。”
俊英每次拆信,都要把那幾行字反複看好幾遍,手指摸著那力透紙背的筆畫,心裡猜:是不是部隊出啥事兒了?可轉念又罵自己瞎想,德昇是軍人,紀律嚴,忙是應該的。
日子就這麼熬到了1972年春天,楊樹剛抽芽,風裡還帶著點涼。
那天俊英正在商店接待顧客,門口突然傳來郵遞員的喊聲:“俊英同誌!俊英同誌!加急電報!”
俊英心裡一震,手裡的盒子“啪”地掉在櫃台上。
她顧不上撿,快步跑出去,郵遞員手裡舉著個黃色的信封,上麵“加急”兩個紅字刺眼得很。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接過來,指尖冰涼,拆信封時,指甲都把紙摳破了。
裡麵就一張薄薄的電報紙,幾行字印得清清楚楚:“德昇準予轉業,近期歸鄉。”
俊英盯著“轉業”兩個字,血一下子就湧到了頭頂。她天天盼著德昇能調回來,可是又擔心他回來之後的前途。
這些想法每天在她的腦海裡翻滾,折磨得她寢食難安。
風從門外吹過來,掀動她的衣角,她卻沒覺得冷,隻覺得心裡又驚又亂。
驚的是消息來的太突然,德昇在部隊待了整十年,怎麼說轉業就轉業?
亂的是德昇回來後,一家人的日子該怎麼安排?
回夏家嗎?來回上班遠不說,三間土坯房住三家人嗎?大哥德麟已經有六個孩子了,擠在一間西屋裡。公公和婆婆隻能住偏廈子,窄小不說,柴禾的煙氣飄起來,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繼續住在娘家嗎?張義芝的家裡就一間小平房,月英和小軍還沒出嫁。唯一讓人欣慰的是吳玉華不敢再來騷擾了。
再說,冬雪還小,他沒了部隊的工作,能做啥?
“俊英,你沒事吧?”糖果組的李姐聽見動靜,從櫃台裡跑出來,看見她臉色發白,趕緊扶著她的胳膊,“快去後院辦公室坐坐,喝口水。”
俊英被她扶著進了辦公室,坐在板凳上,眼淚才忍不住掉下來,把電報紙都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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