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開春的河水,順著堤岸慢慢淌,不知不覺就步入了正軌。
德昇在建委當乾部,這活兒乾得比在部隊盤報表還上心。部隊練的是紀律,建委拚的是規則,他兩樣都占全了。同事們常說:“夏乾事這人,眼裡有活兒,手裡不惜力,跟他搭班,心裡踏實。”
建委辦公樓是老磚房,冬天暖氣不太足,靠窗的工位總飄著股涼氣。
有回單位要給家屬樓改圖紙,原設計的窗戶太小,采光差,領導琢磨著讓年輕人改改。
德昇主動接了活兒,說:“家屬樓是給大夥住的,得讓老人孩子都亮堂。”
那天起,他辦公室的燈就沒早熄過,連著兩宿沒怎麼合眼。
第一版圖紙出來,他覺得廚房的操作台太窄,媳婦們做飯轉不開身;
改第二版,又嫌陽台沒留曬衣服的地兒,老人們冬天晾被子不方便;
直到第三版,把窗台加寬兩寸,陽台加了根晾衣杆,連樓梯轉角的扶手都加粗了些,怕老人扶著滑。
領導拿著圖紙拍他肩膀:“德昇啊,你這不是改圖紙,是心走進去了!”
同事小王端來杯熱水,冒著熱氣:“夏哥,你這兩天熬的,眼都紅了,趕緊喝口暖暖。”
德昇接過杯子,手都有點抖,卻笑:“沒事,能讓大夥住得舒坦,值。”
俊英依舊在像章組。
工農兵商店調了三回崗,有人去了百貨組,有人去了副食組。孟主任跟她提過兩回:“俊英,後勤組缺個人管庫房,不用倒班,還能跟著老會計學記賬,以後也算有門手藝。”
俊英低頭擦著櫃台,紅漆在指尖蹭了點印子,她輕輕搖搖頭:“孟主任,謝謝您惦記。我這人笨,怕跟錢打交道出岔子,還是做像章踏實。”
櫃台上“為人民服務”五個字,金邊亮閃閃的,她擦得格外仔細。
這活兒不用算來算去,隻要手穩心細,就能做好,像她想過的日子,安安穩穩的。
孟主任沒再勸,隻拉了把椅子坐她旁邊,聲音放軟:“一家人剛團聚,你安心上班。現在懷著孕,要是身子不舒服,彆硬扛,隨時跟我說,我給你調班。”
俊英心裡暖烘烘的,眼眶有點兒熱,忙點頭:“謝謝您,孟主任,我沒事。”
可孕期反應哪是“沒事”就能扛過去的。
俊英的孕吐越來越厲害,吃啥吐啥,胃裡空得發慌,偏又聞不得半點油氣。
每天早上,張義芝天不亮就起來熬小米粥,火開得極小,怕粥溢出來,還得守在灶邊攪和。粥熬得黏黏糊糊,盛在粗瓷碗裡,放涼些才端給俊英。
俊英湊過去聞了聞,剛喝一口,胃裡就翻江倒海,捂著嘴往屋外跑,趴在牆根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德昇趕緊跟過去,拍著她的背,遞上溫水漱口:“慢點吐,彆嗆著。”
俊英漱完口,虛弱地靠在他身上:“都怪我,好好的粥都浪費了。”
德昇揉著她的胃,小聲安慰:“不浪費,你要是想吃點啥,咱再做。”
中午張義芝心疼她來回跑,把飯送到商店去,裡麵是燉的雞湯,還放了點紅棗。
張義芝掀開飯盒蓋子,剛要遞過去,俊英猛地彆過臉,捂著鼻子:“媽,您快蓋上,聞著味兒我就惡心。”
張義芝趕緊蓋了蓋子,歎了口氣:“這孩子,遭罪了。”
她把雞湯帶回來,給冬雪喝。又給俊英煮了碗清湯麵送去,連鹽都沒敢多放。
俊英勉強吃了兩口,又吐了,張義芝坐在旁邊,看著她蒼白的臉,抹了把眼淚:“不行咱就歇幾天,彆上班了。”
俊英搖搖頭:“沒事媽,忍忍就過去了,上班還能分散點注意力。”
張義芝的辛苦,德昇是看在眼裡的。
下班回來,他搶著做飯、洗碗,讓張義芝歇歇,也不讓俊英沾一點涼水。
晚上俊英腿腫得厲害,一按一個坑,他就坐在炕邊,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從腳踝往上揉,力道不輕不重,揉得手都酸了。
俊英讓他歇會兒,他說:“沒事,揉開了血脈,你睡得舒坦。”
夜裡俊英渴了,哼一聲,他立馬就醒,摸黑起來倒熱水,怕水太燙,先抿一口試試溫度,再端到俊英嘴邊:“慢點喝,不燙。”
轉眼就到了冬月初,盤錦的天早冷透了,地上積了層薄雪,踩上去“咯吱”響。
俊英的肚子大得像揣了個小西瓜,走路得扶著腰,每走一步都慢悠悠的。
冬月初八那天她下中班,裹著德昇給她買的新棉襖,領口扣得嚴嚴實實,慢慢走回家。
張義芝早把飯做好了,炒了盤白菜,蒸了紅薯,俊英剛吃了兩口紅薯,突然“哎呀”一聲,手捂著肚子,額頭上的汗“唰”地就冒出來了,順著臉頰往下淌。
張義芝慌了神,手裡的筷子“當啷”掉在桌上,趕緊扶著俊英:“咋了俊英?是不是要生了?”
俊英疼得說不出話,隻點頭。
張義芝扭頭喊月英:“月英!快!騎車去盤山醫院找郝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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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英剛放下碗,抄起棉襖就往外跑,自行車蹬得飛快,車輪碾過雪地裡的冰碴子,“嘩啦”響,冷風往脖子裡灌,她也顧不上,心裡隻想著“快點,再快點”。
到了醫院,郝大夫不在,月英急得直跺腳,正好看見產科的李護士。
上次俊英產檢,李護士幫過忙,兩人還算熟。
月英拽著李護士的胳膊:“李護士,我妹子要生了,您快去看看!”
李護士一聽,趕緊拿上接生包,跟著月英往回跑。
到家時,俊英已經躺在裡屋的炕上,疼得攥著炕沿,指節都發白了,眼淚混著汗往下流。
張義芝燒著開水,灶坑裡的柴火“劈啪”響,她手忙腳亂地找乾淨布巾,手抖得厲害,布巾掉在地上好幾回。
冬雪嚇得躲在門口,小手攥著門框,小聲哭著喊“媽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德昇在建委正跟領導彙報工作,突然有人跑進來:“夏乾事,你家來人了,說你媳婦要生了!”
德昇的心“咯噔”一下,慌得沒了主意,跟領導說了句“對不起”,拔腿就往家跑。
自行車騎得飛快,車把都有點晃,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疼,他也顧不上擦,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俊英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等他喘著粗氣,滿頭大汗地跑回家時,屋裡突然傳來了嬰兒的哭聲,小小的,嫩嫩的,像小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