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的臘月,北風跟刀子似的刮過,屋簷下的冰棱掛得老長,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凍得硬邦邦的。
村口的老槐樹光禿禿的,枝椏伸向灰蒙蒙的天。隻有家家戶戶煙囪裡冒出來的煙,是暖的,一縷縷飄在冷空氣中,慢慢散成淡青色的霧。
清晨,霧氣騰騰混著柴禾燃燒的煙塵,直往鼻腔裡鑽。李慧琴剛扶著炕沿蹲下去,胃裡就跟揣了隻亂撞的兔子似的,一陣翻江倒海。
酸水順著嘴角往下淌,她趕緊用手背去擦,眉頭皺得緊緊的,臉色蒼白得像窗紙上的月光。“嘔——”又是一陣惡心,她連腰都直不起來。
“舅媽!”冬冬湊到慧琴身邊,踮著腳給她捶背,還帶著點兒著急,“舅媽,你咋了?”說著就伸手想幫慧琴擦嘴,小手剛碰到舅媽的下巴,就被李慧琴輕輕按住:“彆碰,臟。”
冬冬愣住了,轉身跑到鍋台邊,搬起小板凳墊在腳下,夠著水缸上的葫蘆瓢。缸沿太高,她踮著腳,胳膊伸得筆直,好不容易才舀了半瓢水,端到慧琴的麵前:“舅媽,喝水。”
李慧琴接過葫蘆瓢,指尖碰到孩子熱乎乎的小手,心裡一暖,胃裡的難受好像都輕了點。
她喝了口涼水,摸了摸冬冬的頭:“冬冬乖,舅媽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
冬冬卻皺著小眉頭,學著張義芝的樣子,小手在舅媽的後背輕輕捶著:“舅媽,我幫你捶捶,姥姥說捶捶就不疼了。”
小拳頭軟軟的,捶在背上一點力道都沒有,可李慧琴看著冬冬認真的模樣,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張義芝從屋外進來,懷裡抱著捆柴火,手裡還拎著條凍得硬邦邦的魚,是隔壁夏三爺給的,說是養魚池的冰窟窿裡釣的,給孩子燉鍋魚湯補補。
張義芝放下柴火,掀簾進了西屋:“咋了這是?又惡心了?”
她走過去,接過李慧琴手裡的葫蘆瓢,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不行去磷肥廠衛生所看看?”
李慧琴搖搖頭:“不用,這幾天總這樣,許是著涼了。”
張義芝轉身去外屋地生火:“我給你燉點兒魚湯,清淡點,看看能不能吃點兒,壓壓就好了。”
冬冬跟在姥姥的身後,也想幫忙,卻被張義芝按住肩膀:“你陪舅媽坐著,等會兒魚湯好了,給你留一大碗。”
慧琴吃完早飯,收拾收拾上班去了。張義芝和小軍忙著縫了一天的麻袋,坐的腰酸背痛的。
晚上,德昇和俊英下班過來吃飯,順便接孩子。
剛進院,就聞見鍋裡飄出來的魚腥味兒。俊英的胃裡一陣翻騰,對著灶坑乾嘔起來。
張義芝聽見動靜,掀門簾一看是俊英,“哎哎哎,你這又是咋了?”
德昇趕緊扶過俊英的胳膊,“這大冬天的想吐,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中暑了?這天也不算熱啊。”德昇愛正話反說的開玩笑。
俊英瞪了他一眼,搖搖頭,扶著胸口喘了口氣,臉色和紙一樣白:“不知道,這幾天早上起來就惡心,聞著油煙味更惡心,昨天吃了口鹹菜,差點吐出來。”
“早上慧琴也惡心,她們單位衛生所的已經驗證了,懷上了,這晚上你又惡心,你倆一對,這是咋地了?”張義芝愣了愣,突然一拍大腿,嗓門一下子高了:“哎喲!莫不是……你倆都有了?”
“你倆有啥了?”德昇詫異的問。
“可是,我有冬雪和冬冬的時候,也沒這麼遭罪啊?”俊英臉一下子紅了,伸手捶了他一下:“彆瞎嚷嚷,讓人聽見笑話。”
德昇恍然大悟,嘿嘿笑著,扶著俊英進屋,坐到炕沿上。
“那哪能各個孩子都一樣呢?小閨女疼媽,沒準兒這是個小子呢?我這就去給你燒點兒熱水,你彆乾活了,躺著歇著。”張義芝說著就顛顛地去外屋地,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歌,那股子高興勁兒,跟撿了寶似的。
李慧琴和俊英都懷上了,最高興的自然是張義芝。
過了不到一個月,德麟的媳婦秀雲就挎著個布包,急匆匆地來工農兵商店找俊英。
秀雲的臉色發白,腳步虛浮,整個人都瘦脫了相,俊英看了嚇一跳:“嫂子,你這是咋了?”
秀雲扶著櫃台,喘了口氣:“我這幾天總覺得累,飯也吃不下,渾身沒力氣,不會是得了啥病吧?”
俊英上下打量她一眼,突然想起自己和李慧琴的症狀,拉著她的手笑著說:“你這症狀,跟我前陣子一模一樣,彆是有了吧?”
秀雲愣了愣,臉一下子紅了:“不能吧,前幾個都沒啥感覺啊,這個會反應這麼厲害?”
“嫂子,那可不好說,前幾個都是小閨女,閨女疼媽,這個說不定是個小子,小子淘……”俊英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
“真……真的嗎?我還沒敢跟德麟說呢。”秀雲望著俊英,有些茫然。
“去醫院查查就知道了,走,我陪你去。”俊英請了假,兩人挎著布包,沿著南大街,往盤山醫院走。
路上的雪還沒化乾淨,踩在腳下咯吱咯吱響,秀雲心裡七上八下的,怕自己真得了病,又盼著俊英說的是真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到了盤山醫院,正趕上午休時間。
大廳裡沒幾個人,俊英和秀雲掛了號,找到婦科門診室。
隻有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戴著副黑框眼鏡,在值班。
俊英先查,醫生聽了聽,笑著說:“挺好的,胎兒穩著呢,注意彆累著。”
輪到秀雲,醫生讓她躺下,聽了半天,又問了幾句末次月經的時間,突然笑了:“恭喜啊,懷了快倆月了,胎像挺穩的,回去注意歇著,多吃點有營養的。”
秀雲愣在原地,手裡的布包都差點掉地上,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不是病,是有孩子了!
俊英在旁邊拍著她的肩膀笑:“咋樣?我就說吧!這下好了,咱三家湊齊了,將來三個孩子一起長大,多熱鬨!”
秀雲抹了把眼淚,也笑了,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兩個兒媳都有了身孕,夏三爺忙了起來。整天翻著古書給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字。
德昇、德麟坐在三爺家的炕頭,圍著個小桌子,抽著旱煙,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咱仨這是約好了?前後腳懷孕,”德麟吸了口旱煙,吐出個煙圈,“我看啊,將來肯定都是小子,跟我一樣壯實!”
夏三爺笑著點頭:“閨女小子都好,身板兒好,沒毛病就行。”
德昇憨厚,也笑:“是啊,健康就好,將來三個孩子一起玩,冬冬和冬雪又有伴了。”
冬冬坐在炕角,手裡拿著個小木槍,是爸爸給做的,聽著大人們說話,似懂非懂的,隻知道媽媽、舅媽和大娘肚子裡都有小娃娃了,將來自己能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心裡也高興,拿著小木槍在炕上蹦蹦跳跳:“我要當老大!我帶他們玩!”
大人們聽了冬冬的呐喊,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