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那聲“真想親眼看一看”的輕歎,裹挾著半生蹉跎的感慨與重燃的希望,久久回蕩在雪後清冷的城牆上空。
李晨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陪在一旁,任由這位心潮澎湃的前朝狀元消化著那份源自理想深處的震撼。
良久,蘇文緩緩轉過身,那雙原本帶著疏離與滄桑的眸子,此刻竟亮得驚人,如同被拭去塵埃的明珠。凝視著李晨,忽然問出了一個看似突兀的問題:
“首領可知,老夫當年金殿對策,獨占鼇頭的那篇文章,題目為何?”
李晨微微一怔,隨即坦然搖頭:“晚輩不知,還請蘇公指教。”
蘇文嘴角泛起一絲複雜的笑意,那笑意裡有追憶,有傲然,更有無儘的唏噓:“那篇文章,題為《論王道之本在於養民》。”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沉重,“文中,老夫力陳‘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君王之責,首在使民安居樂業,倉廩實而知禮節。唯有黎庶安康,方有真正之王道,而非窮兵黷武,亦非空談仁義。”
仰起頭,望著灰白的天空,仿佛在透過虛空,與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狀元對話:“可惜啊……文章寫得再好,道理講得再明,終究抵不過官場傾軋,抵不過人心私欲。隆慶帝初時也曾讚許,奈何……唉,蹉跎了歲月,荒廢了時光。滿腔抱負,最終隻換得山林隱居,與麋鹿為伍,眼看著這天下,愈發崩壞,民不聊生……”
話語中的落寞與不甘,幾乎要滿溢出來。那是一種理想主義者夢碎後的徹骨悲涼。
下一刻,蘇文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晨身上,那落寞瞬間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灼熱所取代!
他向前邁了一步,雖依舊清瘦,卻仿佛有股無形的氣勢勃然而發:
“但是今天!就在此地,在這潛龍穀中,老夫看到了!看到了你並非空談‘養民’,而是在切切實實地做!讓耕者有其田,食者有其糧,幼者有所教,老者有所養!你或許自己都未曾察覺,你正在走的這條路,其儘頭,指向的正是那‘天下大同’的微光!”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眼神熾烈得如同燃燒的火焰:“這光芒雖然還很微弱,如同寒夜中的一點星火,也許隨時可能被狂風吹滅。但老夫亦相信,隻要願意往這火堆裡添加柴火的人足夠多,隻要像首領這樣願意彎腰拾起每一根薪柴的人不斷湧現,總有一天——!”
蘇文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斬釘截鐵地說道:
“總有一天,這團星星之火,必將形成燎原之勢,其光熱,終將如同煌煌大日,普照天下!”
說完這番話,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亂的衣袍,後退一步,對著李晨,神色莊嚴肅穆,繼而一揖到地,行的竟是標準的弟子謁見師長、亦或臣子拜見明主的大禮!
“潛龍在淵,終有騰飛之日!蘇文不才,半生虛度,於這垂暮之年,得遇明主,得見微光,實乃天幸!若蒙主公不棄,蘇文願效犬馬之勞,追隨主公左右,做一個為這‘大同’之火,彎腰拾取薪柴之人!雖九死其猶未悔!”
字字鏗鏘,句句發自肺腑!
城牆之上,寒風掠過,卻吹不散這誓言帶來的滾燙。
李晨看著眼前這位鬢角已染霜華、卻如同重獲新生般目光灼灼的前朝狀元,心中亦是激蕩不已。
他知道,自己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不是威逼,不是利誘,而是理念的共鳴,是理想的召喚!
李晨快步上前,伸出雙手,穩穩地托住蘇文的手臂,將他扶起,目光真誠而鄭重:
“蘇公言重了!能得蘇公相助,如旱苗得甘霖,暗室得明燈!非是李某不棄,實乃李某與這潛龍穀萬千百姓之大幸!這拾柴之路,道阻且長,能得蘇公同行,何其幸也!”
兩隻手,一隻有力而年輕,承載著未來與希望;一隻清瘦而布滿歲月痕跡,蘊含著智慧與沉澱,在此刻緊緊相握。
蘇文起身,臉上露出了許久未曾有過的、真正舒朗的笑容:“既如此,主公日後但有驅策,蘇文萬死不辭!隻是這‘蘇公’之稱,實不敢當,喚我表字‘子瞻’即可。”
“好,子瞻先生!”李晨從善如流,笑道,“眼下便有一事,需先生勞心。開春在即,納外村、編戶齊民、定立規章、興修水利、勸課農桑,諸事繁雜,千頭萬緒,正需先生這等大才,統籌規劃,立下萬世之基!”
蘇文撚須頷首,眼中智慧光芒閃爍:“主公放心,此事關乎根基,文必當竭儘所能。這幾日觀覽,心中已有些許章程,待細細斟酌,再呈報主公定奪。”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堅實的城牆上,仿佛預示著一段全新的征程,即將在這雪融之後的春天,轟轟烈烈地展開。
一位拾薪者,已然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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