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顫抖。
不是錯覺,而是真實不虛的震動,從地平線的儘頭傳來,通過堅實的土地,傳遞到每個人的腳底,再順著脊椎一路攀上天靈蓋。那是一種細微而持續的共振,像有一隻無形的巨獸,正邁著沉重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向此地碾壓而來。
夜風似乎也因此變得焦躁,卷起地上的血腥與塵土,灌入每個人的口鼻,嗆得人胸口發悶。
“主公”那兩個字,仿佛還飄蕩在凝固的空氣裡,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趙雲和李玄之間。
趙雲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無比複雜。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卻又不得不保持冷靜的孤狼,審視著眼前這個自稱“遊俠”的青年。
謊言。一切都是謊言。
什麼江湖遊俠,什麼拿人錢財,全都是為了掩蓋其真實身份的托詞。此人,是一方勢力的首領,一個城府深沉到了極點的梟雄。
他身後的白馬義從們,已經無聲無息地散開,手中的長兵器微微下沉,組成了一個更加緊密、也更具攻擊性的陣型。他們是公孫瓚麾下最精銳的部隊,是百戰餘生的戰士,他們或許不理解這複雜的局麵,但他們懂得如何用兵器來應對未知的威脅。
然而,李玄臉上沒有絲毫被戳穿的驚惶。
他甚至沒有去看趙雲,而是側過頭,望向那片傳來震動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支正在急速逼近的鋼鐵洪流。他的側臉在搖曳的火光下明暗不定,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一種病態的興奮。
這個瘋子。
趙雲的心中,不可抑製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李玄提出的計策,瘋狂、陰險,且充滿了不確定性。以自身為餌,去釣文醜的三千騎兵,這與自殺何異?更何況,這很可能是一個圈套,一個他和文醜聯手布下的,用以剿滅自己這支精銳輕騎的陷阱。公孫瓚與袁紹勢同水火,若能不費吹灰之力,吃掉上百名白馬義從,對袁紹而言,絕對是一場大功。
可是……不這麼做呢?
趙雲的目光掃過自己身後的部下。他們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但麵對三十倍於己的敵人,又是騎兵,在這片開闊地帶,連一絲逃生的機會都沒有。
跑,跑不掉。打,打不過。
李玄的計策雖然九死一生,卻也是這片絕望的黑暗中,唯一亮起的一豆燈火。
“我的人,隻聽我的號令。”趙雲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像被砂紙打磨過。他沒有去質問李玄的身份,因為那已經毫無意義。他隻談條件。
“可以。”李玄回過頭,平靜地看著他,“但你的號令,必須在我的人看到你出手之後才能下達。”
“你的人?”趙雲冷笑一聲,“你這幾十號人,在三千騎兵麵前,能撐過一輪衝鋒嗎?”
“能不能撐過,那是我的事。”李玄的語氣依舊平淡,“但你若出手早了,驚動了文醜,我們所有人,都得死。你若出手晚了,我的人固然會死,但你也休想再有機會突圍。這個時機,全看子龍將軍的膽魄了。”
他將“膽魄”二字,說得不輕不重,卻像一把小錘,精準地敲在了趙雲的心上。
這不僅是一場軍事上的豪賭,更是一場心理上的博弈。李玄將自己的性命和部下的性命全都壓上,賭的就是趙雲的判斷力,賭他不會坐視自己這塊唯一的“盾牌”被輕易擊碎。
趙雲沉默了。
他握著亮銀槍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他看著李玄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看清過這個人。他到底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救下張神醫,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無數疑問盤旋在心頭,卻被那越來越近的馬蹄聲碾得粉碎。
沒有時間了。
“好。”趙雲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這個字一出口,他身後的白馬義從們雖然不解,卻依舊毫不猶豫地開始執行命令。他們動作迅捷而無聲,解下身上所有帶有公孫瓚軍標識的配件,摘下頭盔上那標誌性的白色纓羽,將它們迅速塞進馬鞍下的皮囊裡。不過短短幾十息的時間,這支威震北地的精銳,就變成了一群看不出歸屬的彪悍騎士。
就在這時,一直被李玄護在身後的張機瑤,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李玄低頭看去,隻見她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卻滿是清醒與冷靜。
“他信不過你。”張機瑤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有氣音,“他會出手,但隻會在他認為最有利的時機,而不是你最需要的時機。”
李玄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女神醫,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敏銳得多。
他笑了笑,低聲道:“我知道。所以,我得給他一個不得不提前出手的理由。”
張機瑤微微一怔,還想再問,李玄卻已經轉過身,對著趙雲揚了揚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