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的風,似乎都被“大漢司徒王允”這六個字凍結了。
張濟臉上的肌肉,出現了一刹那的僵硬。那是一種混雜著極致震驚、荒謬、以及狂喜的複雜表情,就好像一個在沙漠裡快要渴死的旅人,忽然發現腳下踩著的不是沙子,而是一座純金打造的城池。
他的呼吸,第一次變得有些急促。
握著韁繩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匹隨著他身經百戰的西涼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緒不寧,不安地打了個響鼻,刨了刨蹄子。
司徒,王允。
三公之一,位同宰相,當朝的頂級權貴。
這樣的人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像一隻喪家之犬,躲在一條滿是騷臭味的偏僻小巷裡?
張濟的目光,如同兩柄鋒利的刮刀,重新落回王允的臉上。他仔細地審視著,將那張雖然沾染了炭灰,卻依舊難掩威嚴與養尊處優痕跡的臉,與記憶中那個高坐於朝堂之上的身影,一點點地重疊起來。
像,太像了。
尤其是那雙眼睛,那種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哪怕在驚恐中也無法完全磨滅的威儀,絕不是普通老叟能裝出來的。
他的心,開始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難以抑製的、名為“野心”的火焰,正在他的胸膛裡熊熊燃燒。
他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為什麼有人敢刺殺校尉,明白了為什麼這群人要冒著天大的風險連夜出逃。
這哪裡是一群普通的刺客和家眷,這分明是一條……足以改變他張濟一生命運的、會走路的金大腿!
巷子裡的氣氛,因為他的沉默而變得愈發壓抑。
王允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他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後,連累家人遭受更殘酷的折辱。他下意識地想開口否認,卻被李玄一個不著痕跡的眼神製止了。
那個眼神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仿佛在說:交給我。
王允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嗬嗬……”一陣乾澀而短促的笑聲,從張濟的喉嚨裡擠了出來,打破了死寂。他重新看向李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如果說之前是貓捉老鼠的戲謔,那麼現在,就是一頭餓狼在審視一筆足以讓他一飛衝天的驚天買賣。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張濟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語氣中的玩味,被一種灼熱的貪婪所取代,“就算他是王司徒,又能如何?如今這洛陽城,姓董,不姓劉。彆說他一個司徒,就是天子本人,在太師麵前,也得乖乖站著。你拿一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來跟我談交易?”
他的話語依舊強勢,試圖奪回主動權,但李玄卻敏銳地捕捉到,他已經悄然將稱呼從“你”,變成了“我”。
這是一個談判開始的信號。
李玄笑了,很從容。
“泥菩薩?”他搖了搖頭,緩步上前,與張濟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張兄,眼光要放長遠一些。董太師是猛虎,勢可吞天,但猛虎終有打盹的時候。而王司徒,是這大漢朝廷的臉麵,是天下士人心中豎著的一杆旗。董太師可以殺一個王允,但他殺不掉天下悠悠眾口。”
他沒有去爭辯王允現在的價值,而是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未來和名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對普通士兵來說是對牛彈琴,但對一個擁有【野心】詞條的人來說,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李玄頓了頓,目光掃過張濟腰間的佩刀,那隻是一把製式的普通環首刀。
“張兄如今隻是校尉親兵,想必平日裡,沒少受那些世家子弟出身的將領的氣吧?他們靠著門第,二十出頭便可為將,而張兄你呢,就算拚死立下戰功,到頭來,功勞簿上排第一的,也永遠不會是你的名字。”
這番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張濟內心最隱秘、最不甘的角落。
他的臉色,果然沉了下來。
西涼軍中,等級森嚴,派係林立。他張濟無根無底,全憑著一股狠勁和精明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其中的辛酸和屈辱,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你到底想說什麼?”張濟的聲音變得低沉。
“我想說,董太師給你的,是官職,是兵權,是你用命換來的,隨時可能被收走的權柄。而王司徒能給你的,是身份,是名望,是讓你從一個西涼莽夫,搖身一變,成為被天下士族接納的‘名將’的資格。”
李玄伸出一根手指。
“一封王司徒的親筆舉薦信,你拿著它去投奔袁紹,或是曹操,你說,他們是會把你當一個普通的降兵,還是會把你奉為座上賓?”
張濟的呼吸,徹底亂了。
他腦中瞬間浮現出一幅畫麵:自己手持王允的薦書,走進一方諸侯的營帳,對方親自下階相迎,敬稱一聲“張將軍”。那種待遇,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這誘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讓他將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去賭上這瘋狂的一把。
他看著李玄,眼神中閃爍著劇烈的掙紮。他知道對方在畫餅,可這個餅,畫得太香了,香到他明知可能有毒,也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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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張濟的聲音沙啞,“或者說,憑什麼讓我相信,這位落難的王司徒,事後會兌現承諾,而不是反手將我這個‘助紂為虐’的董賊黨羽給賣了?”
這才是最核心的問題。
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