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嗚咽,卷過殘垣斷壁,像是在為剛剛逝去的亡魂低聲哭泣。
驛站外,王武還保持著那個引弓射箭的姿勢,像一尊石雕。他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長弓,又抬頭望向那個從黑暗中緩緩走出的少年,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剛才那一箭,是他射出去的,可他感覺,又不是他射出去的。
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仿佛在那一瞬間,他不是在拉弓,而是在撥動一根連接著生死的命運之弦。他根本沒看見敵人,他隻是聽從了那個聲音,朝著一片空無一物的瓦片射擊。
然後,敵人就死了。
這種感覺,比當初百步之外射殺校尉,更讓他感到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戰栗。那是一種對未知力量的敬畏,一種對賦予他這份力量的那個人的……絕對信服。
李玄走回馬車旁,身上沾染的塵土和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與他平靜的神情形成了詭異的割裂。
車簾被掀開,露出了王允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貂蟬那雙噙著淚光、卻死死盯著他的眸子。
“公子……”王允的聲音乾澀沙啞,他想問發生了什麼,卻又不敢問,生怕聽到任何一個會讓他徹底崩潰的答案。
李玄沒有說話,隻是側身,讓開了車門的位置。
王武這才如夢初醒,默默收起弓,一言不發地將那斥候的屍體拖到了遠處荒草叢中,動作麻利,沒有半分拖泥帶水,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
李玄上了車,車廂內的空間本就狹小,他的加入,讓那股冰冷的血腥味瞬間變得濃鬱起來。貂蟬下意識地往角落裡縮了縮,但她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李玄的臉。
王允的視線,則被李玄手中那卷東西死死吸引住了。
那是一張粗糙的、邊緣還帶著毛刺的獸皮,在昏暗的車廂裡,散發著一股野性的、原始的氣息。
“這是……從那賊人身上搜出來的?”王允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李玄“嗯”了一聲,將獸皮在腿上緩緩展開。
借著從車窗透進來的月光,一幅簡陋卻要點分明的地圖,呈現在幾人麵前。地圖是用黑色的炭筆畫的,線條粗獷,山川河流的走勢,倒也清晰可辨。
地圖的中央,用紅色的、不知是朱砂還是鮮血的染料,畫了一個猙獰的骷髏頭,旁邊標注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黑風寨。
僅僅是看著這三個字,王允就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這就是他們即將要去的地方,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他的目光順著地圖移動,心臟也隨之越懸越高。他看到了他們現在所在的破敗驛站,看到了通往山寨的唯一一條山路,看到了山路兩旁標注著陷阱和暗哨的記號。
這張地圖,就是一張通往地獄的導覽圖。
“公子……我們……”王允剛想說些什麼,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裡,因為他看到了一個讓他更加無法理解的標記。
在距離黑風寨主寨約莫七八裡外的一處山穀裡,還有一個小小的、用圓圈圈起來的標記,像是一個獨立的營地。
而那個圓圈旁邊,同樣用紅色的染料,寫著兩個娟秀一些、卻也同樣觸目驚心的字。
張寧。
“張寧?”王允下意識地念出了聲,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它不像是一個山賊頭目的名字,倒像是個……女子的名字。
黑風寨這等藏汙納垢之地,為何要在一張軍事地圖上,如此鄭重地標記一個女人的名字?還將她安置在主寨之外的獨立營地?
無數的疑問,像一團亂麻,瞬間塞滿了王允本就瀕臨崩潰的腦子。
李玄沒有急著解釋,他隻是用手指,在那兩個字上輕輕點了點,然後抬起眼,平靜地看著王允。
“王司徒,您宦海沉浮數十載,對天下姓氏名流,應當了如指掌。這個姓,您不覺得耳熟嗎?”
姓?
王允渾身一震。
他之前隻注意了“寧”這個名,卻忽略了這個姓。
張。
天下姓張的何其多,但能讓黑風寨如此鄭重其事,甚至不惜分兵看守的,絕非尋常之輩。
一個念頭,如同雪地裡的一道驚雷,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炸響。
他想起了十幾年前,那場席卷了整個大漢江山的黃色風暴。想起了那個自稱“天公將軍”,以一人之力攪得天下傾覆的……巨鹿人。
張角!
王允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他的嘴唇哆嗦著,難以置信地看著地圖上的那個名字,又看看李玄那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睛。
“難道……難道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那個……張家?”
他的聲音,細若蚊呐,充滿了驚駭與荒謬。
黃巾餘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