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裡的風,不知何時停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味道,是柴火的焦香、泥土的腥氣、血的鐵鏽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靈魂被灼燒後留下的餘燼氣息,混雜在一起,鑽入鼻腔,令人作嘔。
那簇妖異的藍色鬼火,連同那個被釘在門板上的山賊,一同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隻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留下了一道無法抹去的慘白烙印。
死寂。
跪在地上的山賊們,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他們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會讓自己成為下一個被無形橡皮擦抹去的存在。
王武站在李玄身後,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塔,但那雙握著長弓的手,指節卻微微泛白。他見過公子神鬼莫測的手段,可眼前這一幕,依舊超出了他身為武者的認知。這不是武功,亦非法術,這是一種更高層級的、近乎於“規則”的力量。抹殺,而非殺死。
張寧站在破碎的門框中,她手中的石塊不知何時已經掉落在地。她的身體沒有發抖,隻是有些僵硬。她死死地盯著李玄,那個臉上還掛著溫和笑意的年輕人。
他的身後,是衝天的烈火,是跪地的匪徒,是無聲消散的亡魂。
他給了她一個選擇。
一個在地獄與更深的地獄之間,做出的選擇。
幫他,或者,回到那個“美好”的亂世中去。
這句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她心中所有僥幸的幻想。她很清楚,這個男人救她們,絕非出於單純的善意。他像一個高明的獵人,耐心布置好陷阱,將獵物從一個火坑裡撈出來,然後,再將一個新的、刻著他名字的項圈,遞到獵物的麵前。
“我……我們憑什麼信你?”
一個顫抖的聲音,從張寧身後傳來。是一個年紀尚小的少女,她的一隻眼睛腫得老高,臉上滿是淚痕和灰塵。她緊緊抓著張寧的衣角,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另一隻手卻指著李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與敵意,“你……你和他們……都是魔鬼!都是魔鬼!”
這聲尖叫,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跪在地上的錢大麻子,聽到“魔鬼”二字,身體猛地一顫,竟像是找到了某種共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的怪聲。
李玄沒有理會那個少女,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張寧的臉上,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等待著她的答案。
張寧緩緩地,彎下腰,重新撿起了那塊沾血的石頭。冰冷的觸感,讓她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凝聚。
她沒有去看那個崩潰的姐妹,而是抬起頭,直視著李玄的眼睛,問出了一個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問題。
“我們能得到什麼?”
她的聲音不大,還帶著一絲力竭後的沙啞,但吐字清晰,邏輯分明。
這一問,讓李玄眼中的欣賞之色,又濃了幾分。也讓王武微微側目,重新審視起這個衣衫襤褸,卻在絕境中依舊保持著清醒的少女。
她沒有問“你是誰”,沒有問“你想乾什麼”,更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質問他是不是魔鬼。那些問題,都沒有意義。
在亂世,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意義。
她問的是,價碼。
李玄笑了。這次的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實。
“你們能得到三樣東西。”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活下去。有飽飯吃,有衣穿,有安全的地方睡覺,不必再擔心隨時會有一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尊嚴。我的人,不會有人用那種眼神看你們。你們的過去,會被埋葬在這裡。從今往後,你們是戰士,是夥伴,而不是戰利品。”
他的目光,掃過張寧身後那些或恐懼、或仇恨、或茫然的臉龐,最後,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力量。”
李玄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複仇的力量,保護自己的力量,甚至……改變這個狗屁世道的力量。”
他看著張寧,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給你們的,不是庇護。我給你們的,是一把刀,以及一個……握刀的機會。”
山穀的風,又開始流動了。
吹動了火焰,讓光影搖曳得更加劇烈。
張寧的心,也跟著這風,劇烈地跳動起來。
活下去,尊嚴,力量。
這三個詞,像三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她幾近麻木的心臟上。她不怕魔鬼,她自己就想成為魔鬼,去撕碎那些將她拖入地獄的仇人。可她怕的,是永無止境的絕望。
李玄給她的,恰恰是絕望的反麵——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可能”。
“好。”
張寧隻說了一個字。
沒有猶豫,沒有掙紮。當她想清楚的那一刻,便再無半分遲疑。
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很危險,跟著他,無異於與虎謀皮。但她更清楚,放開這隻老虎,她和她的姐妹們,連成為獵物的資格都沒有,隻會被亂世的野狗,啃得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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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轉身,麵對著身後那十幾雙眼睛。
“想報仇的,想活下去的,就跟我一起。想離開的,現在就可以走,我不攔著。”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少女們麵麵相覷,那個先前還在尖叫的女孩,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離開?她們能去哪裡?她們的家,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