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驛站裡,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鉛塊。
火盆中的木炭偶爾爆出一星“劈啪”的聲響,是這死寂中唯一的聲音。火光跳躍,將王允蒼老的麵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臉上的皺紋,每一道都像是刻滿了憂慮與掙紮。
方才與李玄那一番近乎於爭執的對話,耗儘了他全部的力氣。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胸口微微起伏,渾濁的眼珠倒映著火光,卻沒有任何焦距。
李玄說得對,亂世之中,逃避不是出路,隻會將自己逼入更深的絕境。這個道理,他一個在朝堂沉浮數十年的老臣,豈會不懂?可懂,是一回事;親手將自己、將義女、將所有人的性命都押上一場勝負難料的賭局,又是另一回事。
貂蟬坐在王允身邊,默默地為他續上一杯溫熱的茶水,纖細的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她不敢看李玄,隻是用眼角的餘光,悄悄地瞥向那個站在窗邊,凝視著窗外無邊夜色的年輕人。
他的背影挺拔如鬆,仿佛任何風浪都無法將其撼動。正是這個背影,在洛陽的血火中為她們撐起了一片天,也正是這個背影,此刻卻散發著一種讓她心驚肉跳的決絕與冰冷。
“公子……”王允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乾澀,像是久未上油的門軸,“老夫,聽你的。隻是……黑風寨盤踞於此,少說也有數百之眾,我們……我們這十餘人,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他的話語裡,充滿了無力感。這不是怯懦,而是一個認清了現實的老人,最絕望的疑問。
李玄緩緩轉過身,火光勾勒出他半邊臉的輪廓,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
“王司徒,誰說我們要用十餘人去攻打山寨了?”
王允一愣:“那公子的意思是……”
“今夜,我與王武二人,去探一探那黑風寨的虛實。”李玄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像一塊巨石砸進平靜的湖麵,激起千層巨浪。
“什麼?!”王允失聲驚呼,整個人都從牆邊彈了起來,因為動作太猛,險些碰翻了手邊的茶杯,“不可!萬萬不可!這……這與送死何異?!”
他激動得滿臉通紅,連連擺手:“黑風寨乃是賊窩,其中必然戒備森嚴,明哨暗卡不知凡幾。你們二人深入其中,一旦被發現,便是插翅難飛!老夫寧可繞路,寧可風餐露宿,也絕不能讓公子去冒此奇險!”
一旁的王武,一直像尊雕像般沉默著,此刻聞言,卻上前一步,對著李玄抱拳,聲音沉穩如山:“公子,我願同往。”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半句疑問。仿佛李玄說的不是去闖龍潭虎穴,而是去鄰家串門。
李玄讚許地看了王武一眼,隨即目光重新落回王允身上,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司徒,請聽我一言。正因為我們人少,才要行此險招。大隊人馬前去,那是攻城,我們這點人,連給對方塞牙縫都不夠。可若是隻去兩人,那便不是攻城,而是刺探。”
他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比劃著。
“我們此去,有三個目的。其一,摸清山寨的地形、兵力部署、防禦重點。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其二,探查那匪首是何許人也,是悍勇之輩,還是貪婪之徒。不同的敵人,有不同的應對之法。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李玄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寒芒,“尋找他們的弱點,尋找一個可以讓我們一擊致命的機會。”
“機會?”王允喃喃自語,臉上的激動稍稍褪去,但疑慮更深,“山賊盤踞之地,能有什麼機會?”
“任何看似固若金湯的堡壘,內部都必然有腐朽之處。”李玄走到火盆邊,撿起一根燒得正旺的木炭,“山賊是人,不是神。他們會喝酒,會賭錢,會吹牛,會犯困,會懈怠。隻要他們有這些毛病,就一定有破綻。而我們,就是要趁著夜色,將這個破綻找出來,然後……將它無限放大。”
他將那根木炭,狠狠地按進了火盆的灰燼裡。
“嗤——”
一聲輕響,火光熄滅,隻留下一縷青煙。
王允呆呆地看著那縷青煙,看著李玄那雙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的眼睛,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忽然發現,自己完全無法跟上這個年輕人的思路。他所想的,是兵法,是正麵對決,是實力對比。而李玄所想的,卻是人心,是破綻,是詭詐之術。
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對等的戰爭,而是一場……兩個人的攻城。
“可是……萬一失敗了呢?”王允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石,壓在驛站裡每個人的心頭。
李玄沉默了片刻,沒有回避這個問題。他走到王允麵前,鄭重地躬身一禮。
“王司徒,此行若有不測,我與王武,自當以命相抵。但你們,不必等我們。”
他抬起頭,目光轉向貂蟬和那幾名同樣麵色慘白的家丁。
“我與王武離開後,你們立刻收拾好馬車和乾糧,隨時準備離開。我會在驛站外三百步的歪脖子樹下,留一個記號。若天亮之前,我們沒有回來,記號也沒有任何變化,你們便立刻啟程,不要有片刻耽擱,一路向東,去陳留投奔張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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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將所有最壞的可能,都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