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陶罐在空中劃出一道並不優美、卻充滿了決絕意味的拋物線。
它像一顆被投石索甩出的、裹挾著毀滅意誌的頑石,笨拙地翻滾著,尾部那簇橘黃色的火苗,在灼熱的空氣中被拉成一條細長的、劇烈跳動的火舌。對於聚義廳裡那些醉醺醺的山賊而言,這道劃破長空的軌跡,在他們渾濁的視野裡,不過是午後烈日下的一道幻影,一道因酒精而產生的、無足輕重的光斑。
隻有極少數人,比如那個剛剛被牛霸天打了一巴掌的小頭目,他恰好抬起頭,揉著發脹的後腦勺,模糊地看到了一顆“流星”墜向了山寨的後方。他愣了一下,隨即自嘲地笑了笑,一定是喝多了,大白天的,哪來的流星。
陶罐精準地越過寨牆,帶著呼嘯的風聲,重重地砸在了糧倉的茅草屋頂上。
“啪嚓!”
一聲清脆得近乎微不足道的碎裂聲,被淹沒在聚義廳震耳欲聾的狂歡裡。
然而,毀滅的交響樂,往往由最不起眼的音符開啟。
浸透了桐油的陶片四散飛濺,黏稠的液體瞬間滲透進乾燥的茅草深處。尾隨而至的火種,像一個貪婪的吻,輕輕地落在了這片油膩的溫床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瞬間的沉寂。
隨即,“呼”的一聲,一團橘紅色的火焰,仿佛一頭被喚醒的凶獸,猛地從茅草屋頂上拱起,張開了它無聲咆哮的大口。火舌舔舐著乾燥的茅草和木梁,發出“劈啪”的、令人牙酸的爆響。滾滾的黑煙衝天而起,如同一道汙濁的狼煙,在湛藍的天空下,畫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驚歎號。
聚義廳裡,那野獸般的嚎叫聲戛然而止。
牛霸天正準備下令將女人們帶上來,那衝天的火光和濃煙,讓他那句“賞給兄弟們”的豪言壯語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所有人都僵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一個離門口最近的山賊,手裡的酒碗還舉在半空,他茫然地看著外麵,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看到那股黑煙,先是愣了三秒,然後,他那被酒精麻痹的大腦終於處理完了這個信息。
“走……走水啦——!!”
一聲淒厲得變了調的慘叫,如同利刃般劃破了壽宴的喧囂。
“糧倉!是糧倉的方向!!”
“他娘的,糧倉走水啦!!!”
整個聚義廳,像是被一瓢冷水潑醒,瞬間炸開了鍋。如果說之前的喧鬨是狂歡,那此刻的喧鬨,就是恐慌。
糧倉,是山寨的命根子,是他們過冬的倚仗,是他們能在這亂世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根本。糧倉沒了,他們就得餓肚子,就得重新出去拿命拚。
“都他娘的愣著乾什麼!!”牛霸天那雷鳴般的咆哮終於響起,他一腳踹翻了身前的桌案,碗碟碎了一地,“救火!快去給老子救火!誰他娘的要是敢偷懶,老子扒了他的皮!”
他那張因醉酒和狂妄而漲紅的臉,此刻因為驚怒而變成了豬肝色。他想不通,好端端的壽宴,怎麼會突然起火?難道是哪個不長眼的雜碎,喝多了亂扔火把?
山賊們如夢初醒,亂糟糟地扔下酒碗,抄起身邊一切能用的家夥——水桶、水盆、甚至自己的衣服——蜂擁著衝向糧倉的方向。原本擁擠不堪的聚義廳,瞬間變得空空蕩蕩,隻剩下牛霸天和幾個最核心的親信,以及滿地的狼藉。
牛霸天的注意力,被那熊熊燃燒的大火和亂成一鍋粥的人群死死吸引。他暴跳如雷地咒罵著,完全沒有意識到,真正的死神,已經趁著這片致命的空虛,悄然摸向了他的咽喉。
……
與此同時,山寨後方,那座陰暗潮濕的地牢裡。
空氣中彌漫著黴味、汗水和絕望混合在一起的氣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地牢裡隻有兩個看守,一個叫王麻子,是個老油條,此刻正靠在牢門外的一張破椅子上,不耐煩地剔著牙。另一個是新來的年輕山賊,叫狗剩,正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用一根小木棍捅著螞蟻窩。
“頭兒,大當家剛才喊啥呢?好像說要把這批小娘們帶上去?”狗剩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垂涎。
王麻子“呸”地吐出一口牙縫裡的肉絲,懶洋洋地說道:“好事兒輪得到你?大當家挑剩下的,也得是幾位頭頭先嘗鮮。咱們啊,能聽個響兒就不錯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走水啦”的淒厲叫喊。
兩人都是一愣。
“怎麼回事?”狗剩站起身,探著脖子往外看。
王麻子也皺起了眉頭,他站起身,走到地牢門口,正看到那股衝天的黑煙。“他娘的,糧倉怎麼著了?”他罵了一句,眼神裡透著一絲焦急。
地牢內,一片死寂。
蜷縮在角落裡的少女們,被外麵的變故嚇得瑟瑟發抖,她們本能地向張寧的身邊靠攏。
張寧沒有動,她依舊靠著冰冷的石牆,但她的身體已經緊繃得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她的目光穿過少女們驚恐的臉龐,穿過肮臟的空氣,死死地鎖定在地牢那唯一的小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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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橘紅色的光暈,在窗外一閃而過,雖然微弱,卻像烙鐵一樣,烙在了她的視網膜上。
就是這個信號!
那個神秘的年輕人,他沒有騙她!
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從她的心臟湧向四肢百骸,衝散了所有的寒冷與恐懼。那被壓抑到極致的仇恨,如同掙脫了囚籠的猛虎,在她體內瘋狂地咆哮。
她的眼神變了。
如果說之前,她的眼神是帶著倔強的不屈,那麼此刻,那雙眼睛裡燃燒的,是足以焚儘一切的複仇之火。
她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
這個動作,仿佛帶著一種無聲的命令。原本還在啜泣的少女們,都下意識地停止了哭泣,抬起頭,用一種混雜著恐懼和期盼的目光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