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記點名,像是一塊小石子,投入了因恐懼而凝固的湖麵。
被點到的年輕人,那個名叫張鐵牛的佃戶,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冰冷的蛇信舔過脊背。他周圍的山賊們,下意識地向兩邊挪了挪,給他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帶,眼神裡充滿了憐憫、幸災樂禍,以及更多的恐懼。
在他們看來,被這個神秘莫測的新主人單獨叫出去,下場絕不會比剛才那個瘋瘋癲癲被拖走的趙一刀好到哪裡去。
張鐵牛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抬起頭,那雙本還算清澈的眼睛裡充滿了最原始的惶恐。他想不明白,自己隻是一個上山不到半個月,連刀都沒正經砍過人的夥夫,怎麼會入了這位殺神的眼。
“公子……小人……”他嘴唇哆嗦著,牙齒上下打架,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過來。”李玄的聲音依舊平靜,不帶任何情緒,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張鐵牛不敢違抗,他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去,因為過度恐懼,動作顯得笨拙而滑稽,像一隻受了驚的螃蟹。他爬到李玄腳下,不敢抬頭,隻是將額頭死死地貼在冰冷而粗糙的地麵上,用儘全身力氣喊道:“公子饒命!小人該死!求公子饒了小人一條狗命!”
李玄沒有讓他起來,也沒有像對待趙一刀那樣用氣勢壓迫他。他隻是靜靜地站著,低頭看著這個匍匐在地的年輕人,【洞察】之下,對方的詞條清晰可見。
【姓名:張鐵牛】
【詞條:老實本分綠色)、被逼無奈白色)、孝順綠色)】
【狀態:極度恐懼、迷茫、想家】
和他之前隨口說出的一模一樣。
李玄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張鐵牛,河內郡人氏,家中有一老母,常年臥病在床,需湯藥吊命。你本是王家莊的佃戶,半月前,因地主加租,交不上糧,地主欲強搶你家老宅抵債,你情急之下打傷了地主的管家,為避官府追捕,被黑風寨的人裹挾上山。”
他每說一句,地上張鐵牛的身體就劇烈地顫抖一下。
當李玄說完最後一句話時,張鐵牛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猛地抬起頭,那張沾滿塵土的臉上,寫滿了比剛才的恐懼強烈百倍的震驚與茫然。
他看著李玄,就像看著一個從天而降,知曉他所有過往的神隻。
這些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痛,是他午夜夢回時都會流淚的根源。他從未對山寨裡的任何人提起過,因為在這裡,軟弱和過往隻會成為彆人欺淩你的把柄。
可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為什麼會知道?還知道得如此詳細,分毫不差!
周遭的山賊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廣場上靜得能聽到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如果說,剛才審判趙一刀,展現的是這位新主人洞察奸邪的恐怖能力,那麼現在,講述張鐵牛的身世,則展現了另一種更讓人心悸的力量——全知。
無論你是奸是忠,是善是惡,你的一切過往,在他麵前都無所遁形。
這種感覺,比單純的武力威懾,更讓人從骨子裡感到敬畏。
“你上山之後,牛霸天讓你做什麼?”李玄繼續問道。
“回……回公子……”張鐵牛的聲音依舊顫抖,但已經不是純粹的害怕,而是多了一絲見到神明般的敬畏,“他們……他們看我力氣大,就讓我在後廚……劈柴、挑水……”
“可曾傷過人命?可曾搶過百姓?”
“沒有!絕對沒有!”張鐵牛把頭磕得砰砰作響,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公子明察!小人……小人連雞都沒殺過!每次他們下山搶東西,小人都躲在夥房裡不敢出去啊!我娘還等著我……我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
說到最後,這個壯實的漢子再也抑製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聲中充滿了委屈、思念和絕望。
他不是為自己可能會死而哭,而是為自己病重的老母,為自己回不去的家,為這該死的世道而哭。
一旁的王武看著,眉頭皺了皺,他最見不得男人哭哭啼啼,剛想開口嗬斥一句,卻被李玄一個眼神製止了。
李玄等他哭聲稍歇,才緩緩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張鐵牛的哭聲瞬間卡在了喉嚨裡。他能感覺到,那隻手掌溫和而有力,沒有絲毫的殺氣,反而帶著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想不想下山?”李玄問道。
張鐵牛猛地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李玄,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渴望:“想!做夢都想!公子,求求你,放我下山吧!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我給您做牛做馬,求您讓我回去見她最後一麵!”
說完,他便要重重磕頭。
“做牛做馬就不必了。”李玄托住了他的胳膊,讓他無法再磕下去,“我不僅讓你下山,我還會給你一筆錢,再派人護送你回家,為你母親請最好的郎中。”
“轟!”
這句話,不隻是在張鐵牛的腦海裡炸響,更是在廣場上所有山賊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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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不僅不殺,還給錢?還派人護送?還給請郎中?
所有人都懵了。
他們呆呆地看著李玄,又看了看地上那個同樣處於石化狀態的張鐵牛,感覺自己的腦子完全不夠用了。
前一刻,還是雷霆手段,審判奸惡,殺伐果斷,如同地獄閻羅。
這一刻,卻又變成了普度眾生的菩薩,慈悲為懷,救人於水火。
這截然相反的兩種麵孔,在同一個人身上,如此自然地融合,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衝擊力,狠狠地衝擊著每一個人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