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正在潮水般退去。
山穀中,原本那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混亂洪流,此刻已然分崩離析。黃巾軍的潰敗是徹底的,他們像一群被捅了蜂巢的無頭蒼蠅,漫山遍野地奔逃,隻留下滿地的狼藉與屍骸。
孫堅的江東子弟兵,如同被激怒的猛虎,正進行著一場酣暢淋漓的追擊。劫後餘生的狂喜與被壓抑許久的怒火,化作了他們刀鋒上最淩厲的殺意。每一刀揮出,都帶著複仇的快感,將那些已經喪失鬥誌的敵人砍倒在地。
然而,在這片逐漸平息的戰場上,卻存在著一處極不協調的、令人心悸的“靜”。
玄甲軍。
他們依然停留在撕開黃巾軍陣線的那個缺口處,像一道黑色的堤壩,紋絲不動。
他們沒有追擊,沒有歡呼,甚至沒有去收割那些唾手可得的戰功。兩百名士兵,重新列成了那個令人窒息的方陣,手中的長矛依舊平舉,矛尖上凝固的血珠,在夕陽下折射出妖異的暗紅色光芒。他們隻是沉默地站著,仿佛一群沒有感情的戰爭機器,冷眼旁觀著眼前這場追逐與屠殺。
這種極致的動與極致的靜,形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讓這片剛剛經曆過血戰的土地,都彌漫開一種詭異的氣氛。
山崗之上,李玄的衣袂在風中微微拂動,他臉上的神情,與山下那支軍隊如出一轍的平靜。
“公子,我們不追嗎?這可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機會!”王武握著長弓,看著山下那些四散奔逃的黃巾軍,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和惋惜。在他看來,此時正是擴大戰果,收攏俘虜的最佳時機。
李玄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遠處的孫堅身上,淡淡地開口:“追窮寇,非智者所為。我們的目的,不是殺光這些流寇。”
他的聲音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們的目的,是讓那頭老虎看到,我們是誰,我們能做什麼。”
王武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
李玄抬起手,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山穀中,一直注視著山崗方向的張寧立刻會意。她清冷的聲音在陣前響起:“收攏陣型,清點傷亡,收繳兵甲,原地警戒!”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下去。玄甲軍開始以小隊為單位,高效而有序地行動起來。他們沒有去觸碰那些屍體上的錢袋,而是精準地將一麵麵還能用的盾牌,一柄柄完好的長矛,分門彆類地收集起來。幾名士兵拿出隨身的金瘡藥和布條,為數名在衝鋒中被流矢劃傷的同伴包紮傷口。整個過程安靜、迅速,充滿了目的性,像是一群工匠在收拾自己的工具,而不是一支剛剛經曆血戰的軍隊。
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入了正在回師的孫堅眼中。
他已經停止了追擊。
在砍翻了最後一個試圖反抗的黃巾兵後,他便勒住了馬韁,任由麾下的將士們發泄著勝利的喜悅。他的心中,卻沒有半分輕鬆。
那股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非但沒有因為勝利而消散,反而愈發濃重。
“主公,我們勝了!我們活下來了!”老將黃蓋策馬來到他身邊,滿是血汙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激動。
“是啊,勝了。”程普也趕了過來,他的語氣卻遠沒有黃蓋那麼輕鬆,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遠處那道黑色的防線,“隻是不知,這究竟是福是禍。”
孫堅沒有說話,他的虎目死死地盯著那支玄甲軍。
他看得很清楚,對方在打掃戰場時,紀律嚴明到了何種地步。他們隻取兵甲,不貪財物;他們行動一致,令行禁止。這已經超出了精銳的範疇,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屬於軍隊的“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浮現:如果今天,這支軍隊是自己的敵人呢?
孫堅不敢想下去。他可以肯定,如果正麵衝陣,自己麾下這些號稱江東精銳的子弟兵,恐怕連一個回合都撐不下來,就會被那道黑色的鋼鐵陣線徹底碾碎。
“德謀,公覆,”孫堅的聲音有些沙啞,“傳令下去,收攏部隊,清點傷亡,與友軍保持距離,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
“諾!”程普與黃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們明白,主公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在這亂世之中,一支強大而神秘的軍隊,其帶來的威脅,甚至可能超過數倍於己的黃…巾亂匪。
江東子弟兵們很快在將領的嗬斥下,收起了勝利的喜悅,重新整隊。他們一邊處理著自己的傷口,一邊用敬畏、好奇又夾雜著一絲敵意的目光,遠遠地打量著那支與他們風格迥異的黑色軍隊。
兩支軍隊,就這樣隔著一片屍橫遍野的戰場,遙遙對峙。
空氣中,血腥味與泥土的氣息混合在一起,氣氛壓抑而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