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的聲音,像是從胸膛裡擂響的戰鼓,沉穩,洪亮,帶著金石之音,驅散了山穀中最後一絲潰敗的陰霾。
他將那柄飲飽了鮮血的古錠刀,深深地插入腳下的泥土,刀柄兀自嗡鳴不休。隨即,他整了整身上早已被鮮血與塵土染得看不出原色的殘破衣甲,向前踏出一步,對著那個比自己兒子還要年輕的身影,鄭重地一抱拳,深深地躬下了他那從未輕易彎曲過的腰。
“在下長沙太守,孫堅,字文台。”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回蕩在兩軍陣前。
“敢問足下高姓大名,來自何方部曲?今日援手之恩,孫某沒齒難忘!”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道謝,而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封疆大吏,對另一股對等勢力的最高敬意。他身後的程普、黃蓋等人見狀,亦是齊齊收斂了臉上的驚疑,隨著主公一同躬身行禮。一時間,這片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江東猛虎,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麵對這份沉甸甸的謝意,李玄的神情依舊沒有太多變化。他隻是平靜地迎著孫堅那雙銳利如刀的虎目,微微頷首,回了一禮,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對方不是名震江東的猛虎,而隻是一個在鄉間偶遇的故人。
“孫太守言重了。”他的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與這血腥的環境格格不入,“在下李玄,一介白身。身後這些,也非官軍,不過是些誌同道合的鄉勇罷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仍在遠處哀嚎奔逃的黃巾亂兵,語氣淡然地補充道:“見黃巾肆虐,荼毒百姓,不忍坐視,故出手相助,何足掛齒。”
一介白身?
鄉勇?
孫堅緩緩直起身,眼神中的驚疑之色反而更濃了。他死死地盯著李玄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虛偽與閃躲,但他失敗了。那雙眼睛裡隻有坦然,一種近乎漠然的坦然。
這比謊言更讓他心驚。
什麼樣的“白身”,能擁有如此一支令行禁止、戰力恐怖的私軍?什麼樣的“鄉勇”,能在那般混亂的戰場上,打出如此精妙絕倫、宛如教科書般的圍魏救趙之計?
他孫堅戎馬半生,自認閱人無數,可眼前這個叫李玄的年輕人,卻像一團籠罩在濃霧中的深淵,讓他完全看不透。
他越是表現得雲淡風輕,孫堅心中的警惕與敬畏就越是瘋狂滋生。他寧願李玄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至少那樣他還能揣摩其意圖。可現在,李玄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一個超然物外的棋手,而自己,連同這山穀中的數千條人命,都隻是他棋盤上的一場推演。
這種認知,讓孫堅的後背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程普在後麵聽得直撇嘴,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黃蓋嘀咕:“一介白身……我的乖乖,這年頭的白身,都這麼嚇人了嗎?他這鄉勇要是多來幾支,怕是連洛陽城都能給平推了。”
黃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看向玄甲軍那道黑色防線的眼神,充滿了忌憚。
就在這微妙的寂靜中,一個身影從孫堅身後大步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量尚未完全長開,但已初具挺拔之姿。他穿著一身與孫堅製式相近的甲胄,臉上還帶著幾分少年人的稚氣,可那雙眼睛,卻像極了他的父親,明亮、銳利,燃燒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充滿了勃勃的英氣。
他走到孫堅身側,先是擔憂地看了一眼父親胸前的傷口,隨後才轉向李玄,學著父親的樣子,抱拳行了一個有些生澀但卻無比真誠的軍禮。
“晚輩孫策,多謝李公子救我父親於危難之中!此恩此情,孫策永世不忘!”
少年的聲音清亮而有力,帶著一股未經雕琢的野性與真摯。
李玄的目光,終於從孫堅的臉上,移到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身上。
孫策?
他的心頭,像是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泛起一絲漣漪。
【洞察】!
幾乎是下意識的,李玄在心中默念。
刹那間,一行唯有他能看見的,散發著璀璨金芒的詞條,在少年的頭頂浮現,耀眼奪目,幾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姓名:孫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