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潑翻的濃墨,迅速浸染了山穀的每一寸土地。
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溫被晚風徹底吹散,刺骨的寒意從屍骸與泥土的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滲出,鑽進每一個活人的骨頭縫裡。篝火被一堆堆點燃,劈啪作響,跳躍的火光將士兵們疲憊而麻木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卻驅不散戰場上那股混雜著血腥、焦糊與死亡的獨特氣息。
李玄臉上的笑意,早已在張寧那兩句冰冷而現實的問話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剛剛還在為暴漲的氣運點和與孫堅結盟的意外之喜而心潮澎湃,感覺自己仿佛已經握住了攪動天下風雲的權柄。可張寧的話,像兩柄最鋒利的鑿子,瞬間鑿穿了他那由金手指構築的虛浮快感,讓他一腳踩回了這片冰冷、堅硬、充滿了麻煩的真實土地上。
傷藥。
降卒。
這兩個詞,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他的【詞條編輯器】可以賦予士兵【勇猛】,可以強化王武的【百步穿楊】,甚至可以給全軍打上【令行禁止】的烙印。可它變不出金瘡藥,也無法憑空讓三十四名重傷的弟兄傷口愈合。那些在戰鬥中為他流血的士兵,此刻正躺在臨時搭建的草棚裡,忍受著劇痛,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他的【洞察】能看穿人心,可麵對著那黑壓壓一片、被繳了械卻依舊透著一股桀驁與麻木的數百名降卒,他總不能一個個走過去,把他們的詞條看個遍。這不僅僅是效率問題,更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而這些人,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多留在身邊一天,就多一分爆炸的風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成為一個領袖,不僅僅是振臂一呼、決勝千裡。更多的時候,是麵對這些瑣碎、棘手、卻又人命關天的難題,並做出那個最不壞的決定。
“公子?”
張寧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喚醒。她就靜靜地站在他身側,像一柄出鞘後忘了收回的劍,清冷而銳利。她沒有催促,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催促。整個玄甲軍,都在等他這個主心骨拿出章程。
“傷員那邊,情況如何?”李玄的聲音有些沙啞。
“還能如何。”張寧的語氣沒有波瀾,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隨軍的幾個老兵懂些粗淺的包紮止血之法,但對那些傷及臟腑、筋骨的重傷,毫無用處。我們繳獲的黃巾軍物資裡,除了糧食,便是些粗糙的兵器,藥材……連一錢都沒有。黃巾賊,本就是一群連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亡命徒,又怎會為傷兵準備湯藥。”
李玄沉默了。他仿佛能聽到遠處傷兵營裡,那些壓抑著的、痛苦的呻吟聲。每一個聲音,都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心上。這些人,是因為信任他,才追隨他,為他作戰。他不能讓他們就這樣在痛苦中絕望地死去。
“至於那些降卒……”張寧的目光轉向遠處那片被篝火勾勒出輪廓的人群,“我已命人將他們與我軍隔離開,派了雙倍人手看管。但他們人多,我們人少,又是剛經曆血戰的疲敝之師。若夜長夢多,隻需幾個心懷不軌的頭目煽動,後果不堪設想。”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也更冷了幾分:“公子,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些人,成分複雜,手上大多沾過血。其中裹挾的良善,百中無一。若要我說……”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未儘之語中的殺意,卻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一寒。
李玄明白她的意思。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最簡單、最有效的處理方式,就是“坑殺”。一了百了,永絕後患。曹操坑殺降卒,白起坑殺降卒,曆史上,無數梟雄都做過同樣的選擇。這似乎是一條通往霸業的“捷徑”。
他甚至能感覺到,隻要自己一點頭,張寧就會毫不猶豫地去執行這個最殘酷的命令。她那雙眼睛裡,沒有仁慈,隻有對威脅的絕對剔除。
李玄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殺?
殺了他們,可以解決眼前的所有麻煩。還能用他們的人頭,來進一步震懾自己的部下,樹立絕對的威嚴。這很符合他“殺伐果斷”的人設。
但……然後呢?
他要爭霸天下,需要的是人,是源源不斷的人口。今天殺了這幾百降卒,明天再遇到上千降卒,也殺?那他的名聲,很快就會變成“屠夫”,天下人心,誰還敢歸附?他的勢力,將永遠局限於這最初的班底,再難壯大。
更何況,他剛剛才用“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的豪言壯語,贏得了孫堅的友誼。轉過頭,就因為怕麻煩而坑殺數百降卒。那他與那些他所鄙夷的“各懷鬼胎”的諸侯,又有什麼區彆?
不,不能殺。至少,不能全殺。
可不殺,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李玄的腦子在飛速運轉。傷藥……傷藥……編輯器無法憑空製造,但它有一個核心能力,是【洞察】。他不能創造事物,但他可以“發現”事物。
降卒……降卒……編輯器同樣無法直接審判,但【洞察】可以看穿他們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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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膽而清晰的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