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淒厲的嘶吼,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所有劫後餘生的火焰。
斥候喊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每個幸存者的心上。
勾結妖人,擅殺友軍,聯軍叛逆,就地正法。
廊道內外,剛剛還沉浸在生還喜悅中的士卒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隨即被一種比麵對鬼神時更加深沉的絕望所取代。他們茫然地看著彼此,眼神中充滿了荒誕與不解。我們,用命堵住了鬼門關,轉眼間,就成了自己人刀下的叛逆?
“當啷”一聲,一名士兵手中的環首刀脫手落地,在死寂的夜裡,發出一聲格外刺耳的聲響,也像一個信號,敲碎了眾人最後一絲僥e幸。
“袁紹匹夫!安敢如此!”
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炸得整個營地都在嗡嗡作響。張飛那張黑臉因怒火而漲成了紫紅色,他一把抄起扔在地上的丈八蛇矛,圓睜的環眼幾乎要噴出火來,轉身就要往外衝。
“他娘的!俺們在這裡跟鬼神拚命,他倒好,在後麵捅我們刀子!算什麼盟主!老子現在就去擰下他的狗頭!”
“三弟,回來!”
一隻沉穩有力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是劉備。
劉備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嘴唇乾裂,沾滿了血汙與塵土。他沒有去看暴怒的張飛,一雙仁德之目,隻是越過人群,望向了北方,那片袁紹大軍壓境的黑暗。他的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仿佛連靈魂都被這場無休止的背叛與絕境壓垮了。
他拉住張飛,用的力氣極大,指節都已發白。
“嗬嗬……哈哈哈哈!”
一陣低沉而沙啞的笑聲,突兀地在旁邊響起。
曹操單手扶著斷牆,另一隻吊著的胳膊微微晃動,他低著頭,肩膀不住地聳動,像是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笑意,隻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淵般的寒意。
“好,好一個袁本初!好一個四世三公的盟主!”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讓周圍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曹某起兵討董,散儘家財,聯絡天下,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養出了一條反咬主人的中山狼!”
他那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絕望而茫然的臉,最終,落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未發一言的李玄身上。
李玄的臉色比劉備還要難看。
那股塑造“魂之鞘”所帶來的巨大虛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他的神智。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微微晃動,耳邊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切,仿佛隔著一層水。
他強行咬了一下舌尖,劇痛讓他的視野重新變得清晰。
他看到了張飛的暴怒,劉備的絕望,曹操的冷酷,以及周圍士卒們那已經熄滅了光芒的眼睛。
袁紹這一手,太毒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軍事打擊,而是釜底抽薪的絕戶計。
“勾結妖人”,這個罪名,足以將今夜發生的一切,都描繪成一場他們與鬼神合謀的騙局,徹底摧毀他們的聲望與大義。
“擅殺友軍”,更是誅心。在那種屍潮如海的混戰中,誰能分清砍的是怨卒還是被怨氣侵染的友軍?這是一筆無論如何也算不清的爛賬。
袁紹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他要的,隻是一個借口,一個能讓他名正言順地吞掉曹操這支精銳,並鏟除李玄這個讓他感到不安的變數,從而徹底掌控整個聯軍的借口。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劉備沙啞的嗓音,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張飛怒道:“大哥,還問什麼!跟他們拚了!俺們剛宰了鬼神,還怕他袁紹那些酒囊飯袋不成!”
“拚?”曹操冷笑一聲,殘酷地打斷了他的幻想,“翼德,你看看我們還剩多少人?三百?五百?人人帶傷,兵疲馬乏。袁紹帶了多少人?三萬?五萬?皆是精銳,以逸待勞。我們拿什麼去拚?用將士們的血肉,去填他那無底的野心嗎?”
張飛被噎得滿臉通紅,卻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是啊,他們已經沒有再戰之力了。
一股名為“末路”的窒息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跑,是坐實罪名,從此淪為天下笑柄,被各路諸侯追殺。
不跑,是束手待斃,被袁紹以“叛逆”之名,斬儘殺絕。
這似乎是一個死局。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沉默中,李玄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那股虛弱感讓他不得不靠住身後的牆壁才能站穩。
“曹公,”他開口,聲音有些飄忽,但思路卻異常清晰,“袁紹此來,最想要的,是什麼?”
曹操一愣,隨即眼中精光一閃:“他想要的是名正言順地除掉我們,收編我們的部隊,最重要的是,他要殺雞儆猴,立他身為盟主的絕對權威。”
“不錯,”李玄點了點頭,“所以,他不會像打仗一樣用奇謀,他會用最堂堂正正的方式,大軍壓境,將我們圍困,然後昭告天下,再將我們這些‘叛逆’斬首示眾。他要的是一場表演,一場給天下人看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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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的目光,緩緩掃過曹操和劉備:“我們跑,正中他下懷,他可以輕鬆追殺,坐實我們畏罪潛逃。我們守,更是死路一條,無異於引頸受戮。”
“所以……”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蒼白而詭異的弧度,“我們既不能跑,也不能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