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的話,如同一顆投入油鍋的冰珠,瞬間在死寂的戰場上炸開了鍋。
最先暴起的,是韓猛。
“趙將軍!你瘋了不成!”他策馬衝到趙雲身側,粗壯的脖頸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趙雲的白錦袍上,“盟主之令是讓我們收編他們,不是讓你在這裡跟一個半死不活的紅臉漢子比武!三十回合?萬一他真撐過去了怎麼辦?你這是拿盟主的大業當兒戲!”
韓猛的聲音粗野而響亮,毫不掩飾其中的憤怒與質疑,也說出了所有袁軍將士的心聲。
是啊,這算什麼?
他們以逸待勞,數倍於敵,眼看就能將曹操這塊硬骨頭連肉帶湯地吞下,為主公立下大功,為何要節外生枝,搞什麼一對一的君子之戰?
趙雲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看韓猛一眼,他那雙亮若星辰的眸子,依舊平靜地注視著對麵那個坐在石頭上的男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石般的質地,清晰地傳遍四周。
“韓將軍,我再重複一遍。雲,不願做那背刺盟友的無義小人。”
他的話語裡,沒有憤怒,沒有辯解,隻有一種陳述事實般的淡然。但這淡然之下,卻是一股不容動搖的意誌。
“你……”韓猛被噎得滿臉通紅,他指著趙雲,氣得渾身發抖,卻又不敢真的造次。趙雲在軍中的威望,遠非他能比。他隻能咬牙切齒地低吼:“好,好!我這就去稟報盟主,看你如何交代!”
說罷,他便要撥轉馬頭。
“不必了。”趙雲依舊沒有回頭,“盟主若問起,你便說,是我趙雲一人之意。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
此言一出,連韓猛都愣住了。他沒想到趙雲竟會如此剛硬,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意氣用事,而是一種拿自己前途和性命做賭注的豪賭。
賭的,是心中那份不知所謂的“道義”。
韓猛看著趙雲那挺拔如槍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卻隻能化作一聲重重的冷哼,策馬退到了一旁,眼神陰鷙地看著場中,仿佛已經看到趙雲事後被袁紹問罪的下場。
袁軍的騷動被強行壓下,而曹操這邊,則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曹操的心,像是坐上了一架失控的投石車,忽上忽下。
一線生機,就這麼荒誕地出現在了眼前。
可他不敢信。
他眯起那雙細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趙雲,腦中念頭飛轉。這是袁紹的計策嗎?用一個看似光明磊落的提議,來麻痹自己,實則後方另有埋伏?還是說,這個叫趙雲的年輕人,當真是一個被“忠義”二字捆住手腳的傻子?
可無論如何,這都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看了一眼身旁浴血的夏侯惇,又看了看遠處神色悲壯的曹仁,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劉備的身上。
劉備的臉上,寫滿了掙紮與痛苦。他一手按著關羽的肩膀,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二哥,不可!”張飛那雙環眼瞪得滾圓,他一步搶到關羽麵前,聲音嘶啞地吼道,“你傷得這麼重,怎麼跟他打!要去,我去!俺老張的丈八蛇矛,也不是吃素的!”
說著,他便要挺身而出。
“三弟,退下。”
一個沙啞卻異常沉穩的聲音,製止了張飛的衝動。
是關羽。
他緩緩地,從那塊冰冷的石頭上站了起來。
這個動作,他做得極為艱難。每一寸肌肉的拉伸,都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紮刺,額頭上瞬間便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但他依舊站得筆直,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
他先是對著劉備,微微搖了搖頭,那眼神像是在說:大哥,放心。
隨後,他看向張飛,眼神中帶著一絲責備與暖意:三弟,這不是你的戰鬥。
最後,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那白馬銀槍的趙雲身上。
那是一種純粹的,屬於武者的審視。
他看到了趙雲眼中的熾熱戰意,也看到了那戰意之下,深藏的一絲敬重與惺惺相惜。
他懂了。
這不是羞辱,而是一位真正的強者,向另一位強者發出的,最崇高的邀請。
若他今日退了,避了,那麼他關羽一生所修的“義”,所持的“傲”,便會在此刻,蒙上洗不掉的塵埃。他體內的那股神聖浩然之氣,或許也會因此而停滯,甚至消散。
武聖,可以敗,可以死,但絕不可以怯。
“好。”
關羽隻說了一個字。
聲音不大,卻重逾千鈞,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劉備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張飛急得直跺腳,卻被劉備死死拉住,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