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斥候尖利的聲音,像是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冷水,讓整個戰場瞬間炸開,卻又在下一刻,陷入了更加詭異的死寂。
“原地休整,不得妄動……”
這八個字,如同八柄無形的鐵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激起截然不同的回響。
曹操和劉備的殘兵敗將們,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終於“嗡”的一聲鬆了下來。許多人腿一軟,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劫後餘生的茫然與慶幸,讓他們一時間甚至無法發出歡呼。
而袁軍陣中,氣氛卻截然相反。
“你說什麼?!”韓猛那張因失血而慘白的臉,此刻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衝到那斥候麵前,用僅剩的左手死死揪住對方的衣領,唾沫星子噴了對方一臉,“再說一遍!盟主說什麼?!”
那斥候被他猙獰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重複道:“盟……盟主有令,各部……原地休整,不得……不得妄動……”
“放你娘的狗屁!”韓猛一腳將斥候踹翻在地,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一頭瀕死的野獸。他指著遠處被圍困的曹操,指著那個毀了他一隻手的罪魁禍首,指著那片讓他丟儘了臉麵的白色騎陣,聲音嘶啞地咆哮著,“敵人就在眼前!這叫休整?老子的手斷了!弟兄們死了!就換來一句‘不得妄動’?袁本初他安的什麼心!”
他的怒吼在空曠的戰場上回蕩,充滿了不甘與怨毒。他身後的袁軍將士們麵麵相覷,臉上同樣是屈辱與迷茫。他們是來建功立業的,是來追殺喪家之犬的,可現在,功勞沒撈到,主將被廢,還被人數遠少於自己的敵人堵在這裡,最後等來的,卻是一道讓他們原地罰站的軍令。
這算什麼?
“嗬嗬……”
一聲輕笑,不大,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韓猛那膨脹到極限的怒火。
公孫瓚緩緩踱步上前,他甚至沒有看韓猛一眼,隻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的殘局,仿佛在欣賞一出滑稽的鬨劇。他走到劉備身邊,伸手幫他拂去肩頭的塵土,嘴裡的話卻清晰地傳遍了全場。
“玄德啊,看到了嗎?這就是咱們那位盟主大人的‘雷霆雨露’。”他語氣平淡,帶著一絲玩味的嘲弄,“派人來送死的時候,連個影子都見不著。眼看要丟了臉麵,這軍令倒是比誰跑得都快。”
他頓了頓,目光終於落在了韓猛那張扭曲的臉上,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一個連自己部下都護不住,隻會躲在後麵發號施令的懦夫,也配當十八路諸侯的盟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番話,比刀子還鋒利,不僅將韓猛的臉皮割得鮮血淋漓,更是將袁紹的威嚴當眾踩在腳下,反複碾壓。
“公孫瓚!你……”韓猛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論官職,對方是與袁紹平起平坐的一方諸侯;論實力,那三千白馬義從冰冷的視線,就像三千柄出鞘的利劍,懸在他的頭頂。
“我如何?”公孫瓚眉毛一挑,那股久經沙場的邊塞霸氣陡然釋放,“你不服?要不,你我兩軍就在此地,真刀真槍地做過一場?我倒想看看,沒了袁本初的命令,你這‘河北上將’,還剩下幾分骨氣!”
韓猛的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最後,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垂下了頭。
他不敢。
曹操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心中念頭飛轉。公孫瓚的出現,徹底打破了僵局。他看了一眼劉備,對方正滿心感激地望著公孫瓚,顯然已經將這位故友視作救命稻草。他又看了一眼公孫瓚,對方眼中的傲慢與輕蔑不加掩飾。
朋友,是暫時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曹操上前一步,對著公孫瓚拱了拱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苦笑:“伯珪兄,息怒。盟主此令,想必也是顧全大局。如今我等皆是人困馬乏,關將軍又身受重傷,確實不宜再戰。既然盟主有令,我等自當遵從。”
他這番話,既給了公孫瓚台階,又暗中將了袁紹一軍,將“不宜再戰”的責任,巧妙地推到了己方“人困馬乏”和關羽重傷上,算是為袁紹挽回了最後一絲顏麵。
劉備此刻的心思,早已不在這些口舌之爭上。他俯下身,與張飛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想要將關羽抬起。可關羽身上的傷口太多太重,稍一觸碰,便有鮮血滲出,染紅了他們兄弟的衣襟。
“二哥……”張飛這個鐵塔般的漢子,此刻手足無措,眼中的淚水打著轉,他想幫忙,卻又怕弄疼了二哥,急得滿頭大汗。
戰場的另一角,趙雲牽著他的“雪龍”,獨自站著。
他像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他看到了韓猛的無能狂怒,看到了公孫瓚的盛氣淩人,看到了曹操的八麵玲瓏,也看到了劉備兄弟那份不摻任何雜質的真摯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