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親衛那一聲壓抑著緊張的稟報,像一柄無形的鐵錘,砸碎了帳內剛剛凝固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風聲,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
張遼的身軀,在一瞬間繃緊,那是一種久經沙場淬煉出的本能反應,比他的思緒更快。他幾乎是立刻轉身,高大的身形麵向帳門,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的眼睛,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帳簾,望向那片傳來騷動的東南方向。
他周身的氣息變了。
方才那個被驚天秘聞困擾、在忠誠與自保間掙紮的部將消失了,取而代?pad?的,是並州狼騎的主將,是那個能與呂布並肩衝陣的張文遠。殺伐之氣,如鞘中之刀,雖未出鞘,鋒芒已然畢露。
而李玄,依舊坐在原地,甚至連抱著劉協的姿勢都沒有絲毫改變。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張遼的背影,看著他那隻下意識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在彆人聽來,那聲“江東孫家”是迫在眉睫的軍情威脅;但在李玄耳中,那是命運的輪盤,在發出一聲刺耳的、嘲諷的轉動聲後,堪堪停在了他最不願意見到的那個選項上。
所幸,胸口那塊燒紅的烙鐵,已經涼了。
這給了他一絲旁人無法理解的、從容的底氣。
“先生在此稍候,遼,去去就回!”張遼的聲音低沉而急促,他已經準備掀簾而出。軍情如火,身為大將,他必須第一時間親臨現場,查明敵情,並稟報主公。
“將軍,留步。”
李玄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無形的線,精準地纏住了張遼即將邁出的腳。
張遼的動作頓住了,他沒有回頭,隻是背對著李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軍人鐵律:“軍情緊急,先生有話,待遼回來再說。”
“將軍現在出去,看到的,恐怕就不是軍情了。”李玄的語氣平淡如水,“而是你我的催命符。”
張遼猛地回過頭,黑暗中,他看不清李玄的臉,卻能感受到那平靜話語下,隱藏著的驚濤駭浪。
“你什麼意思?”
“孫文台,江東猛虎。”李玄緩緩站起身,抱著熟睡的劉協,在狹小的空間內踱了一步,“虎牢關下,十八路諸侯,為何他第一個脫離聯盟,急不可耐地返回江東?將軍在主公帳下,不會連這點風聲都沒聽到吧?”
張遼的瞳孔,驟然收縮。
洛陽廢井,五彩毫光,傳國玉璽!
這個在諸侯高層中流傳的秘聞,他當然知道!呂布還曾為此大發雷霆,痛罵袁紹等人無能,竟讓孫堅這江東匹夫得了如此天大的便宜。
“將軍再想,”李玄的聲音,像惡魔的低語,循循善誘,“孫堅懷揣玉璽,本該星夜兼程,藏匿行蹤。為何,他會如此大張旗鼓地出現在我軍營地附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對將軍您,說完這個孩子的身世之後……他來了。”
“將軍不覺得,太巧了嗎?”
“巧合”二字,被李玄咬得極重。
張遼不是蠢人,他瞬間明白了李玄話中的深意。一股寒意,比帳外的夜風更加刺骨,從他的尾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
是啊,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如果,李玄說的是真的,這個孩子是流落在外的皇子。那麼,孫堅手中的傳國玉璽,與這孩子身上的“皇室龍氣”,是否會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感應?
孫堅,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才尋過來的?!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遏製。
“你想說什麼?”張遼的聲音,已經徹底乾澀下來。
“我想說,將軍您現在若是就這麼衝出去,將孫堅在此的消息稟報溫侯。溫侯會怎麼想?”李玄走到了張遼的麵前,兩人離得極近,在黑暗中對峙。
“溫侯的第一反應,絕不是孫堅為何而來。他會想,我,一個來曆不明的‘謀士’,剛剛獻上一個所謂的‘皇子’,而孫堅,這個公認的玉璽持有者,就兵臨城下。”
“他會認為,這是一個局!一個我與孫堅早就設好的局!目的,就是用這個不知真假的‘皇子’為誘餌,裡應外合,吞掉他呂奉先,吞掉他整個並州軍!”
“到那時,我,是通敵的奸細,必死無疑。”李玄的語氣一頓,聲音變得幽冷,“而將軍您呢?一個深夜與‘奸細’密談,又恰好在敵軍出現時,第一個跳出來稟報的大將……您猜,在溫侯眼中,您又是什麼角色?”
張遼的身體,徹底僵住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呂布那雙充滿了猜忌與暴虐的眼睛,看到了那柄隨時會斬下一切他認為有威脅的頭顱的方天畫戟。
李玄的話,字字誅心。他將所有的巧合,串聯成了一把指向張遼自己咽喉的利刃。
是啊,以呂布的性格,他絕不會去費心分辨這其中的真假。他隻會選擇最簡單,也最符合他行事風格的做法——寧可錯殺,不可錯信。
他張遼,會成為這場“陰謀”裡,最無辜,也最致命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