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焦臭的草木灰,灌入帳中,吹得油燈的火苗一陣狂舞,將李玄的影子在帳壁上拉扯得忽明忽暗,狀如鬼魅。
呂布那魁梧如魔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營地的混亂之中,但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濃烈的酒氣、汗味,以及被點燃到極致的狂暴殺意。
李玄站在帳門口,沒有立刻回去。他像一尊石雕,靜靜地望著東南方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夜空。喊殺聲、兵刃碰撞聲、戰馬的悲嘶、傷兵的哀嚎……無數聲音交織在一起,彙成一曲混亂血腥的交響樂,拍打著他的耳膜。
巡邏的兵士像沒頭的蒼蠅,在各處營帳間來回奔走,軍官們嘶啞的嗬斥聲此起彼伏,試圖將這盤散沙重新捏合成型。然而,當一道雄渾如雷的暴喝響徹營地,那屬於呂布的、獨一無二的聲音響起時,混亂的聲浪中,竟奇跡般地多了一絲秩序。
猛獸歸籠,自有其威。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他收回目光,轉身回到帳內,門簾落下,將外界的喧囂與血腥暫時隔絕。
帳內,劉協不知何時又醒了,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小小的身子在草堆裡縮成一團。剛剛呂布那聲暴喝,顯然嚇壞了這孩子。
李玄走過去,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用溫熱的掌心輕輕覆蓋在孩子的額頭上。他掌心的溫度似乎有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劉協緊繃的小臉慢慢放鬆下來,眼中的驚恐也漸漸散去,重新閉上眼,沉入了不安的淺眠。
安撫好劉協,李玄才在草席上盤腿坐下,整個人沉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他的心,卻在飛速地運轉。
一切都按照他寫好的劇本在上演。張遼兵敗,斥候泣血傳信,呂布暴怒,那封偽造的、時機恰到好處的“密信”,成功地將呂布這頭即將失控的猛獸,所有的怒火與猜忌,都引向了孫堅和那個虛無縹緲的“內鬼”。
至於最後在呂布耳邊的那番“獻策”,更是點睛之筆。
他告訴呂布,孫堅軍悍不畏死,靠的是一股銳氣。正麵硬撼,即便能勝,也是慘勝。上策,是擊潰其“神”,而非摧其“形”。他建議呂布親率最精銳的鐵騎,不要急於與孫堅本人決戰,而是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反複穿插鑿穿孫堅軍相對薄弱的兩翼。
每鑿穿一次,就斬殺其軍官,撕裂其陣型,卻不戀戰,一擊即走。如此反複,孫堅軍首尾不能相顧,士氣必將一瀉千裡。屆時,那頭沒了利爪和牙齒的“猛虎”,不過是溫侯畫戟下一塊待宰的肉。
這個計策,狠毒且有效,完美地迎合了呂布對自己騎兵戰力的絕對自信。
隻是……
李玄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輕蹙起。他的心中,始終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安。這不安的源頭,並非呂布,也非戰局,而是那個他無法完全掌控的變數——孫堅。
【洞察】之下,孫堅頭頂那【江東猛虎】的金色詞條,被【狂亂】的負麵狀態汙染,這本身就在他的預料之中。可他隱隱感覺到,那枚【傳國玉璽】的傳說級詞條【天命所歸】,似乎與【狂亂】的孫堅產生了一種奇特的共鳴。
就像一塊磁石,被扔進了一堆鐵屑裡,它不僅會吸附鐵屑,還會改變周圍整個磁場。
這種感覺,讓李玄很不舒服。他喜歡一切儘在掌握,而這種超出計算的變數,是他最厭惡的東西。
他想起了高順。
在領命離去前,那位陷陣營都尉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在他臉上一掃而過。那道目光,沒有呂布的狂暴,沒有宋憲、魏續的驚慌,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與探尋。
呂布是猛獸,憑本能與情緒行事,易於引導。
高順卻是磐石,冷靜、忠誠、且極難被外物動搖。他或許現在不會懷疑什麼,但今日這連環的“巧合”,必然已經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這顆種子,現在無礙,可將來,或許會成為一個不小的麻煩。
李玄緩緩呼出一口氣,將這些思緒暫時壓下。飯要一口口吃,棋要一步步下。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眼前這場雙虎相爭的大戲。
就在這時,營地東南方向的喊殺聲,陡然拔高了數倍!
之前的聲音,是混亂的、散漫的。而此刻,那聲音變得凝練、沉重,充滿了金屬的質感。長矛的撞擊聲、盾牌的碎裂聲、重甲騎兵奔騰時那如同雷鳴般的馬蹄聲,彙成了一股鋼鐵洪流,仿佛要碾碎這片夜色下的一切。
呂布,已經和孫堅的主力,正麵撞上了。
李玄甚至能從那萬千人的嘶吼中,分辨出呂布那標誌性的、穿透力極強的咆哮。
他閉上眼睛,試圖用【洞察】去感知更遠處戰場的核心。絲絲縷縷的氣運點,從他的麵板上消耗,他的精神力如無形的觸角,向著那片能量最狂暴的區域延伸而去。
模糊……混亂……
血氣、煞氣、怨氣,混雜著上千名士兵的各種情緒詞條,形成了一片濃稠的“信息迷霧”,讓他的【洞察】也變得異常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