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人頭送出去,就像一塊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湖麵,雖然激起的波瀾尚未抵達黑風寨,但那股無形的漣漪,已經悄然改變了山寨中的空氣。
血腥味被清理了,但殺氣卻沉澱了下來,滲入了每一寸土地,每一縷風。
聚義廳裡的狂熱漸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沉凝的肅殺。以往,山寨裡的士兵巡邏時,還會三三兩兩地閒聊幾句,如今卻都緘默不語,腳步聲整齊而沉重,眼神銳利得像是出鞘的刀。就連平日裡在寨中玩耍的孩童,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壓抑,不再肆意追逐打鬨,隻是安靜地幫著大人們乾活,偶爾投向訓練場的目光裡,帶著一絲懵懂的畏懼。
山雨欲來風滿樓。
與整個山寨的緊繃不同,李玄卻顯得異常平靜。他似乎完全沒有被即將到來的大戰影響,每日的作息一如往常。
清晨,他會先去校場西側的靶場。
王武正赤著膀子,露出一身虯結的肌肉,對著手下那幾百名弓箭手唾沫橫飛地咆哮。
“都給老子把腰挺直了!你們是娘們兒嗎?拉個弓軟綿綿的!看那靶子是你殺父仇人!用儘你吃奶的勁兒去射!”
他一腳踹在一個姿勢不對的新兵屁股上,那新兵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主公!”王武看見李玄,立刻咧開大嘴笑了起來,跑過來時,身上的汗味幾乎能把人熏個跟頭。
李玄不著痕跡地退了半步,看著那些被王恭降兵改編而來的新弓手,他們雖然努力模仿著老兵的姿勢,但無論是力量還是準頭,都差得太遠。
“時間不多,彆指望他們能有多準。”李玄開口道,“讓他們練彆的。”
“練彆的?”王武一愣。
“讓他們練速度。”李玄指著靶場,“不用瞄準,隻練一個動作——搭箭,開弓,拋射。讓他們形成肌肉記憶,一分鐘之內,能把一壺箭全部射出去就算合格。”
王武撓了撓頭,有些不解:“主公,這不瞄準,射出去不是浪費箭矢嗎?跟天女散花似的。”
“我要的,就是天女散花。”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當一千支箭像雨點一樣從天上落下來的時候,準頭,就不那麼重要了。我要的不是精準的點殺,而是覆蓋性的壓製。”
王武似懂非懂,但他對李玄的命令從不懷疑,立刻甕聲甕氣地應下:“好嘞!俺這就讓他們練!”
離開靶場,李玄繞到了校場的另一邊。這裡是步兵的訓練區,張寧正手持一根長長的竹竿,麵無表情地站在隊列前。
數千名玄甲軍士兵正進行著最枯燥的隊列操練。前進,後退,左轉,右轉。動作稍有不整齊,張寧手中的竹竿便會毫不留情地抽在犯錯士兵的小腿或後背上。
她從不嗬斥,也從不咆哮,但她那雙冰冷的眸子掃過,比任何鞭子都更有威懾力。整個方陣鴉雀無聲,隻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
李玄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他知道,張寧正在用這種最簡單也最殘酷的方式,將紀律與服從,刻進每一個士兵的骨子裡。在冷兵器時代,一支能做到令行禁止、陣型不亂的軍隊,遠比一群烏合之眾的猛士要可怕得多。
斥候營地設在山寨最外圍的一處隱蔽角落。李玄找到李風時,他正帶著手下十幾名核心斥候,對著一張簡陋的沙盤比比劃劃。
“主公!”李風等人立刻起身行禮。
“王恭的軍隊,有什麼動靜?”李玄開門見山。
“回主公,郡城四門緊閉,已經開始集結兵力。我們的人混不進去,但根據城外各鄉鎮被征調的民夫和糧草數量估算,王恭此次出動的兵力,在三千人左右。”李風指著沙盤上的一個點,“他對外號稱五千,想必是為了壯大聲勢。”
“三千人……”李玄點了點頭,這個數字和他預料的差不多。
“我不要隻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李玄的目光落在李風身上,語氣嚴肅,“我要知道他們的一切。他們的主將是誰,性格如何;他們的糧草從哪裡來,能支撐多久;他們每天吃什麼,喝什麼水;甚至,哪支部隊的軍官和士兵有矛盾,我都要知道。”
李風愣住了,這些情報也太……太細致了。
“主公,這……”
“我知道這很難。”李玄看著他,“但我需要你們的眼睛和耳朵,成為我的一部分,滲透到敵人的骨髓裡。你們帶回來的每一條看似無用的消息,都可能在關鍵時刻,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從懷中取出一小袋金子,放在沙盤上:“錢不夠,就來找我。人手不夠,就從軍中挑。我隻有一個要求,王恭的大軍從離開郡城的那一刻起,直到他們覆滅,都必須活在我的眼睛裡。”
李風看著那袋金子,又抬頭看看李玄那雙深邃的眼眸,心中一凜。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道:“屬下,明白!”
將所有軍事任務布置下去,李玄才轉身朝後院走去。與前院的肅殺相比,這裡像是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