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王武的身形如同一棵紮根在岩石中的蒼鬆,紋絲不動。
自下而上倒灌的熱風,將他粗布衣衫的下擺吹得獵獵作響,卻吹不亂他那鷹隼般銳利的眼神。穀底那片由火焰、濃煙和瘋狂的人性構成的煉獄,在他眼中被簡化成了最純粹的線條與色塊。他能清晰地分辨出火焰的走向,濃煙的厚薄,以及那個在混亂中踉蹌奔逃的、唯一值得他關注的金色光點。
王恭。
此刻的王恭,早已沒了半分太守的儀態。他那頂象征著身份與榮耀的鎏金頭盔歪斜地掛在頭上,像是孩童玩鬨時戴上的拙劣仿品。華麗的甲胄成了最致命的累贅,每跑一步,甲片摩擦的聲音都像是死神的催命符。
“滾開!都給本官滾開!”
他一腳踹開一具還在抽搐的屍體,腳下打滑,險些摔倒在一片血汙之中。他身後的親兵,那個前一刻還試圖向他揮刀的瘋子,已經被另一個陷入【恐慌】的同袍從背後捅穿,兩人交疊著倒在地上,為這片焦土增添了一抹新的猩紅。
王恭不敢回頭看。
他甚至不敢去想,為什麼自己精心聚攏的部隊,會在瞬間變成一群擇人而噬的野獸。那詭異的、毫無征兆的崩潰,比山穀兩側的滾石檑木、比那漫天火雨,更讓他感到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這不是戰爭,這是天譴。
那個叫李玄的年輕人……是魔鬼!他一定是魔鬼!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藤蔓般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離這個被魔鬼詛咒的山穀,逃得越遠越好。
隻要能活下去,什麼太守,什麼尊嚴,什麼錢糧美人,都可以不要!
他看到了來時的穀口,雖然那裡也被火焰和屍體堵塞了大半,但相比於穀內其他地方,那裡的火勢似乎要小一些。希望,就像一劑最猛烈的藥,注入了他幾近衰竭的身體。他爆發出最後的力氣,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朝著那唯一的生路衝去。
山崖上,王武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鐵胎弓。
弓身沉重,入手冰涼,這種熟悉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瞬間沉澱下來。他的世界裡,再沒有火焰與慘叫,隻剩下三個點:他的眼,弓弦上的箭羽,以及下方那個移動的金色目標。
他沒有刻意去計算風速,也沒有去丈量距離。常年狩獵與征戰的經驗,早已將這一切化作了他身體的本能。他的肌肉、他的骨骼、他的呼吸,都知道該如何將這支箭,送到它該去的地方。
“想跑?”
王武咧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那笑容裡帶著一絲屬於獵人的殘忍與快意。
“問過俺了沒?”
他沒有將弓拉滿,隻是拉開了七分。弓弦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嗚咽般的輕響。他的手指鬆開,動作輕柔得仿佛不是在釋放殺機,而是在放飛一隻歸巢的鳥兒。
“嗡——”
那支沉重的狼牙箭,離弦的瞬間,發出了一聲尖銳的蜂鳴。它沒有華麗的軌跡,也沒有拖拽出炫目的氣流,隻是化作了一道樸實無華的黑線,撕裂了扭曲的空氣,穿過了火光與濃煙的間隙,精準地朝著那個狼狽的身影電射而去。
正在亡命奔逃的王恭,突然聽到了一陣讓他頭皮發麻的尖嘯。
那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快得超出了他的反應極限。他隻來得及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那聲音便已到了耳畔。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之聲,猛地在他頭頂炸響!
那聲音是如此巨大,仿佛有人拿著攻城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靈蓋上。王恭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雙耳暫時性地失聰,眼前金星亂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