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的清晨,是從長史府裡傳出的第一聲咆哮開始的。
“木料!我要的木料今天日落前必須運到西城牆下,告訴那些木材商人,誰敢拖延,就把他們的招牌劈了當柴燒!”
“糧草!所有降卒的口糧標準減半,換成一天兩頓稠粥,告訴夥夫,誰敢克扣一粒米,我就讓他去跟顏良的戰馬聊聊人生!”
“鐵料!城南的王鐵匠不是說他家的爐子小嗎?去,把府庫裡的三台鼓風機給他送過去!告訴他,三天之內,我要看到五百支合格的狼牙箭簇,少一支,我就把他家祖傳的鐵錘融了!”
陳群,這位平日裡溫文爾雅,連走路都帶著儒風的長史大人,此刻正站在府衙的院子裡,一手叉腰,一手指點江山,唾沫星子橫飛,活像一個被逼急了的賬房先生。他眼圈發黑,聲音沙啞,但雙目之中卻燃燒著熊熊烈火,那是被壓抑了太久,終於得到儘情施展的才華之火。
他周圍的幾名小吏,正手忙腳亂地記錄著,手裡的竹簡換了一卷又一卷,筆下的墨跡都快跟不上他那連珠炮似的語速。
自從甄家那筆堪稱“及時雨”的錢糧到位,陳群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他就像一個憋了半輩子大招的絕世高手,終於拿到了趁手的神兵利器,恨不得把每一分錢都掰成兩半花,把每一粒米都榨出油來。
整個郡城,在這位長史大人手裡,變成了一個飛速旋轉的巨大算盤。每一顆算盤珠子,都被他撥得劈啪作響,井井有條,充滿了效率與力量的美感。
李玄站在不遠處的廊下,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他沒有去打擾,他知道,一個好的主公,不僅要會識人、用人,更要懂得在合適的時候,給予下屬足夠的信任與空間。
陳群的算盤,撥的是郡城的賬。而他李玄的算盤,撥的卻是人心。
他轉身,朝著後院走去。那裡的棋局,雖然無聲,卻比這前院的喧囂,更考驗執棋者的功力。
……
蔡琰的書房裡,依舊是那股熟悉的,混雜著墨香與淡淡芷蘭香氣的味道。
她正臨窗而坐,麵前的矮幾上,放著一盤剛剛下到中盤的棋。棋盤上黑白二子交錯,殺得正酣。但她的目光,卻落在了窗外那幾竿翠竹上,似乎有些出神。
“在想什麼?”李玄走進來,很自然地在她對麵坐下,捏起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的一處。
蔡琰的視線收了回來,落在棋盤上,她看了一眼李玄落子之處,那是一步看似閒散,卻隱隱截斷了黑子大龍去路的妙手。
她笑了笑,那笑容恬靜而知性,仿佛能看透人心:“我在想,甄家小姐這一步棋,走得可真高明。”
她沒有提錢糧,沒有提盟約,隻用了一個“高明”來形容。
“哦?高明在何處?”李玄饒有興致地問道。
“她送來的,不是錢,是投名狀。”蔡琰伸出纖纖玉指,從棋盒裡拈起一枚黑子,卻沒有落下,隻是在指尖輕輕轉動,“她以借貸為名,行資助之實,既全了將軍的麵子,也為甄家日後立足,找到了最穩固的根基。更重要的是,她將甄氏一族的商路與將軍的霸業捆綁在了一起,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份魄力與遠見,尋常男子也未必有。”
李玄點了點頭,蔡琰總是能一針見血地看透事物的本質。
“你不擔心嗎?”他忽然問道。
蔡琰抬起眼,清澈的眸子看著李玄,反問:“將軍希望我擔心什麼?”
“擔心她會……取代你的位置?”李玄說得很直接。
蔡琰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失笑,她將手中的黑子輕輕放回棋盒,搖了搖頭:“將軍說笑了。琰兒之才,不過是書海拾遺,為將軍查漏補缺。而甄家小姐,帶來的是整個家族的財力與人脈。我與她,如同車之兩輪,鳥之雙翼,並無取代一說。”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柔和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親近:“更何況,將軍的後院,需要的不是爭風吃醋的婦人,而是能為您穩固後方,讓您在前線征戰時沒有後顧之憂的家人。這一點,我想,不光我明白,貂蟬妹妹也明白,甄小姐……她更明白。”
李玄看著她,心中一片溫暖。蔡琰的聰慧,不僅在於她的才學,更在於她這份洞悉人情世故的大氣與通透。
與蔡琰的交談,像是品一壺清茶,回味悠長。而去看貂蟬,則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港灣。
他在練舞的庭院裡找到了貂蟬。
她沒有跳那名動天下的《霓裳羽衣舞》,隻是穿著一身簡單的練功服,在夕陽下,緩緩舒展著身姿。她的動作很慢,每一個轉身,每一次抬手,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像是在與自己的影子對話。
李玄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靠在廊柱上看著。
一曲舞罷,貂蟬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她看到李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喜悅,但隨即又掠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怎麼不跳了?”李玄走上前,遞過一塊乾淨的汗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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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接過,擦了擦汗,低聲道:“跳累了。”
“是跳累了,還是心累了?”李玄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