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彙成了一條奔騰的熔岩之河。
三千鐵騎卷起的煙塵,在火光下翻滾,像是從地獄深處湧出的黃泉濁浪,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衝刷著這片寂靜的山坡。
馬蹄踏碎了夜的寧靜,也踏碎了人心底最後一絲僥幸。
為首一員將領,身形魁梧,麵容粗獷,手中一杆長槊在火光下反射著嗜血的暗紅。他勒住韁繩,身下的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他便是文醜麾下的先鋒校尉,馬延。
隨著他一聲令下,三千騎兵如臂使指,瞬間從衝鋒的錐形陣,化作一個巨大的半月,將小小的驛站連同李玄那不到二十人的隊伍,徹底包圍。
馬蹄聲驟歇,取而代之的是甲胄摩擦的金屬噪音,以及戰馬粗重不安的喘息。空氣仿佛被抽乾了,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王武的手,死死地攥著刀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能感覺到自己後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冰冷刺骨。他身後的十幾名玄甲衛士,個個麵沉如水,呼吸沉重,他們組成一個微不足道的單薄陣線,護在李玄身後,像一群螳臂當車的螻蟻,麵對著碾壓而來的鋼鐵巨輪。
馬延的目光,越過火把跳躍的光影,落在了驛站前那片詭異的景象上。
十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泊裡,身上穿的,赫然是他們袁軍的製式皮甲。而在屍體周圍,金銀珠寶、綢緞布匹散落一地,在火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這幅畫麵,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馬延的臉上。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困惑。
這是什麼情況?自己人為了搶奪財物,在這裡火並了?他知道袁紹軍中紀律算不上嚴明,但也不至於為了這點東西,就自相殘殺到如此地步。
隨即,他的目光鎖定在了那片狼藉之中,唯一站著的那個青年身上。
那青年身形挺拔,一襲黑衣,在狂風中衣袂翻飛。他身後隻跟著十幾個護衛,麵對著三千鐵騎的包圍,臉上非但沒有半點恐懼,反而……帶著一抹令人費解的微笑。
那笑容很淡,像是刻在嘴角的弧度,卻又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他不是被包圍的獵物,而是在欣賞一出好戲的看客。
“你們是什麼人?”馬延的聲音粗糲而沉悶,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地上的屍體,是怎麼回事?!”
李玄沒有立刻回答。
他隻是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馬延,掃過他身後那些如狼似虎的河北騎兵,最後,他像是才發現腳邊的東西似的,低頭踢了踢一具“袁軍”屍體,仿佛在嫌他擋路。
這個輕描淡寫的動作,充滿了極致的侮辱。
馬延的瞳孔瞬間收縮,胸中的怒火“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
“我在問你話!”他咆哮道,手中的長槊向前一指,鋒銳的槊尖直指李玄的咽喉。
“問我?”李玄終於開口了,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輕笑了一聲,然後攤了攤手,語氣裡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無賴,“你哪隻眼睛看到是我殺的?沒看見嗎,他們在分贓,分得不太愉快,就自己打起來了。”
他指了指地上的金銀:“這些,現在是我的了。”
這番話,說得輕飄飄,卻像一瓢滾油,澆進了馬延心頭那團怒火裡。
“你的?”馬延怒極反笑,“你好大的膽子!在我袁軍麵前,也敢口出狂言!我看你們,就是殺了我們的人,搶了財物的山匪!”
“是又如何?”李玄歪了歪頭,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挑釁,“我不僅殺了,還搶了。怎麼,你有意見?”
瘋了。
馬延身後的所有騎兵,腦子裡都冒出了同一個念頭。
他們見過悍匪,見過亡命徒,卻從未見過如此不知死活的瘋子。在三千鐵騎的包圍下,還敢如此囂張,他憑什麼?
而在數裡之外,廢棄的觀音廟裡。
趙雲半跪在破敗的神台之上,透過牆壁的縫隙,遙遙地望著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山坡。
他看不清李玄的表情,但他能看到那三千鐵騎組成的包圍圈,像一個正在緩緩收緊的絞索。他能想象得到,此刻的李玄,正承受著何等恐怖的壓力。
“將軍,我們……”身旁的一名白馬義從壓低了聲音,語氣裡帶著焦急。
趙雲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製止了他。
他的手心,同樣全是汗。
李玄的計策,正在一步步實現。他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成功地將自己變成了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