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冬,一支特殊的隊伍離開了南京。三十多個剛淨身不久的小宦官,在兩名老太監的押送下,踏上了前往北平的漫漫長路。
馬和走在隊伍中間,青灰色的宦官服在他身上顯得過於寬大。北風呼嘯著卷起塵土,打在臉上生疼。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領,這個動作讓他想起滇南的雨季。那時的風是濕潤的,帶著滇池的水汽和梨花的清香。
“快些走!”押送太監王景弘揮了揮鞭子,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尖利,“天黑前要趕到驛站。”
隊伍中一個叫李順的小宦官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馬和伸手扶住他,兩人對視一眼,又迅速分開。在淨身房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讓他們學會了用眼神交流。
“多管閒事。”旁邊一個高個子的宦官冷哼一聲。他叫鄭亨,是這批人裡年紀最大的,總以領頭人自居。
馬和沒有理會,目光投向遠方的地平線。北方的原野一望無際,枯黃的草地在風中起伏,與滇南層巒疊翠的山嶺截然不同。這裡的天更高,更遠,也更冷。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一處驛站。王景弘將眾人趕進一間大通鋪,自己則去驛站長官那裡交驗文書。
“聽說北平比這裡還冷。”李順湊到馬和身邊,聲音發抖,“冬天能凍掉耳朵。”
馬和從行囊裡取出半塊乾糧,分給李順一半。這是他在淨身房就養成的習慣——永遠為自己留一份儲備,但也從不獨享。
“燕王府規矩大得很。”鄭亨在一旁插話,故意提高了音量,“你們這些南蠻子,怕是連見禮都不會。”
幾個北方籍的宦官附和地笑起來。馬和依舊沉默,小口啃著乾糧。他知道鄭亨在試探,在樹立威信。在這支隊伍裡,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位置。
深夜,馬和被一陣壓抑的哭聲驚醒。是李順,他把頭埋在草堆裡,肩膀微微抽動。
“我想回家...”李順哽咽著,“我想我娘...”
馬和沒有安慰他,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有些痛苦,言語無法撫慰。
一個月後,他們終於看見了北平城的輪廓。灰色的城牆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肅穆,與南京的金碧輝煌截然不同。城樓上的士兵披著厚厚的棉甲,嗬出的白氣在寒風中瞬間凝結。
燕王府坐落在城西,朱紅的大門緊閉,門前兩尊石獅威嚴地注視著來往行人。
“都給我聽好了!”王景弘在進門前一再叮囑,“在王府當差,多看、多聽、少說。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看。”
他們被帶進一處偏院,由一個姓徐的老太監負責教導禮儀。徐太監年約五旬,步履蹣跚,但眼神銳利如鷹。
“在王府行走,要低頭、含胸、收頜。”徐太監示範著姿勢,“見不同品級的主子,行禮的規矩也不同。差一絲一毫,就是大不敬。”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從早到晚練習各種禮儀。跪拜、作揖、回話,每一個動作都要反複演練,直到形成肌肉記憶。
“手再低三分!”徐太監的藤條抽在馬和手上,“在王爺麵前,目光不能超過對方的腰帶。”
馬和默默調整姿勢。他學得很快,不是因為天賦,而是因為他善於觀察。他注意到徐太監對幾個出身官宦之家的小宦官格外耐心,對南方來的則格外嚴厲。
一日,鄭亨在練習奉茶時打翻了茶盞。徐太監勃然大怒,罰他在院中跪了兩個時辰。
“老閹狗,分明是故意刁難!”晚上,鄭亨在通鋪上憤憤不平。
馬和正在整理被褥,聞言動作微微一滯。他記得下午徐太監看鄭亨的眼神——那不是憤怒,而是警惕。鄭亨太過張揚,在這深宅大院中,張揚就是危險。
三天後,馬和找到了答案。他在打掃庭院時,聽見兩個老太監的對話。
“...鄭亨那小子,聽說在南京時就愛搬弄是非。”
“徐公公最討厭這等人物。在王府,守不住嘴的人都待不長。”
馬和默默記下了這句話。在王府,守不住嘴的人都待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