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金陵殘夢_大明太監秘史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41章 金陵殘夢(1 / 1)

成化十九年六月,大同的暑氣帶著邊地特有的乾燥,卷著沙塵掠過鎮守府的青磚院牆。汪直正坐在書房裡,擦拭著一把鏽跡斑斑的苗刀——那是他年輕時平定大藤峽之亂時,從叛首手中繳獲的戰利品,刀鞘上的紋飾早已被歲月磨平,卻依舊是他最珍視的物件。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傳旨太監帶著兩名錦衣衛,徑直走進書房,明黃色的聖旨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汪直接旨。”太監尖細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靜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汪直放下苗刀,躬身跪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汪直即日赴南京禦馬監任職,不得延誤。欽此。”

傳旨太監念完旨意,將聖旨遞到他手中,目光在他鬢角的霜色上停留了片刻,輕聲補充道:“汪公公,陛下有口諭,三日內需啟程,不得在大同逗留。”

汪直接過聖旨,指尖在“南京”二字上反複摩挲,紙張的粗糙質感透過指尖傳來,像一把鈍刀,輕輕割著他的心臟。他抬頭時,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是平靜地起身,轉身對侍立在旁的親兵吩咐:“把本督的鎧甲兵器都入庫,仔細擦拭,不得有誤。”

“督主!”親兵統領“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道,“南京那地方,分明是流放之地!禦馬監早已名存實亡,您這一去,豈不是...”他話未說完,淚水已滾落臉頰,“讓末將隨您南下吧,也好有個照應!”

汪直緩緩搖頭,從懷中取出一枚早已失去光澤的西廠舊令牌,塞進他手中。令牌上“西廠”二字的刻痕依舊清晰,隻是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不必了。你留在大同,好好照看兄弟們。這枚令牌,留著當個念想吧。”

親兵統領緊緊攥著令牌,淚水滴落在冰冷的令牌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知道,汪直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三日後,汪直隻帶了一個隨身小太監,騎著一匹普通的青馬,悄然離開了大同鎮守府。城門處的守衛見是昔日的總製大人,紛紛躬身行禮,眼神中滿是敬畏與同情。汪直隻是微微頷首,勒馬回望了一眼這座他鎮守了兩年多的邊城,城樓之上,“總製大同軍務”的旗幟依舊在風中獵獵作響,隻是那旗幟下的人,已不複當年的意氣風發。

七月流火,南京城的暑氣比大同更為黏稠,濕熱的空氣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人喘不過氣。汪直抵達南京禦馬監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一沉。

這座曾經掌管南京宮廷禦馬的衙署,早已年久失修。朱紅色的梁柱上布滿了龜裂的紋路,部分漆皮剝落,露出裡麵腐朽的木頭;庭院裡的石板路坑坑窪窪,長滿了青苔;幾個老太監懶散地站在院中,有的靠著廊柱打盹,有的蹲在牆角閒聊,見他到來,隻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連一句“汪公公”都懶得稱呼,眼神裡滿是敷衍。

“汪公公來得不巧啊。”禦馬監掌印太監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臉上堆著假笑,眼神卻透著幸災樂禍,“今年朝廷給南京禦馬監的馬料銀兩還沒撥下來,廄裡就剩三匹老馬,連草都快斷了,更彆說豆料了。”

汪直沒有說話,隻是默默走到馬廄。馬廄裡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黴味和糞便味,三匹瘦馬無精打采地站在槽邊,見有人進來,其中一匹毛色枯黃的老馬抬起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他忽然想起成化十三年,那是他剛任西廠提督不久,皇帝特意從禦馬監挑選了一匹日行千裡的駿馬賞賜給他。那天,他騎著駿馬馳騁在京郊的草原上,春風拂麵,蟒袍在晨光中閃耀,身後跟著一群西廠番役,何等風光。那時的他,是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刀,是朝野上下人人敬畏的汪提督。

“還有豆料嗎?”汪直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打破了馬廄的沉寂。

“早斷糧了。”一旁的老馬夫啐了一口,語氣不耐煩,“這鬼地方,連老鼠都餓跑了,哪來的豆料?能有口乾草吃,就不錯了。”

汪直沉默著,從包袱裡取出自己的乾糧,掰成小塊,一點點喂給那匹老馬。老馬低頭啃食著,發出滿足的咀嚼聲,他的指尖輕輕撫摸著老馬的鬃毛,仿佛在撫摸著過往的歲月。

八月朔日,南京城的清晨帶著一絲涼意。汪直換上一身素色便服,獨自來到秦淮河邊。河水泛著渾濁的波紋,岸邊的柳樹垂著枝條,幾個漁翁正在垂釣,偶爾傳來幾聲吆喝,倒是有幾分市井的熱鬨。

他找了個石階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小包魚食,一點點撒進河裡。紅色的錦鯉聚攏過來,爭食著魚食,水麵泛起層層漣漪。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儒衫的書生匆匆走過,手中拿著一份剛印好的奏疏抄本,口中念念有詞:“禦史徐鏞彈劾汪直,稱其以梟獍之資,竊弄威權,害虐良善,宜明正典刑,以謝天下!”

書生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汪直耳中。他手中的魚食猛地一頓,簌簌落在石階上。周圍的路人也聽到了,紛紛圍攏過來,議論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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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那個曾經的西廠魔頭,被貶到南京禦馬監還不算,現在又被禦史彈劾了,聽說被貶為奉禦了!”

“活該!當年他在京城的時候,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忠良!我表哥就是被西廠番子誣陷,死在了詔獄裡,連屍骨都沒找回來!”

“還有威寧伯王越,戴縉那些人,都是他的黨羽,一個個都落了好下場,就該輪到他了!”

刻薄的話語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紮在汪直的心上。他猛地站起身,踉蹌著向住處走去,背後的議論聲越來越遠,卻字字句句都刻在他的腦海裡。

回到禦馬監分配的住處,隻見房門敞開著,幾個小太監正在翻箱倒櫃。他的官服、印信早已被收走,榻上隻擺著一套灰撲撲的青布直身,那是奉禦的常服。

“奉禦汪直,”一個尖酸刻薄的小太監走上前來,手中拿著一份文書,趾高氣揚地說道,“這是司禮監的鈞旨,從今日起,你被貶為孝陵奉禦,明日即刻前往孝陵司香,不得有誤!”

汪直沒有看他,隻是緩緩拿起榻上的青布直身,默默地換上。那布料粗糙,磨得皮膚生疼,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早已被現實磨得千瘡百孔。

孝陵位於南京城外的紫金山下,遠離市井的喧囂。這裡古木參天,鬆濤陣陣,除了守陵的衛兵和幾個老太監,很少有人往來。汪直的日常,就是清掃陵園的落葉,擦拭碑石上的塵土,每日清晨和黃昏,還要在陵前焚香跪拜。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變得愈發沉默。每天天不亮,他就拿著掃帚,沿著陵園的石板路清掃,落葉堆積如山,掃了又落,仿佛永遠也掃不完。他的背漸漸佝僂下來,原本銳利的眼神也變得渾濁,隻有在撫摸腰間那半塊西廠令牌碎片時,眼中才會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那是當年西廠被罷時,他從火盆裡搶出來的,隻剩下半塊,卻被他貼身收藏著。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寒風卷著雪花,覆蓋了整個孝陵。汪直正在清掃陵前的積雪,手中的掃帚越來越沉,每掃一下,都要喘上幾口粗氣。就在這時,一個守陵的老軍匆匆跑來,臉上帶著複雜的神色:“汪公公,京城來消息了,萬貴妃...薨了。”

“哐當”一聲,掃帚掉落在雪地裡。汪直僵立在雪中,雪花落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很快就堆積了薄薄一層。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良久,突然撲倒在雪地裡,十指深深摳進冰冷的凍土中。

“娘娘——”嘶啞的哭嚎聲在空曠的陵園裡回蕩,驚起了樹梢上的寒鴉,“您答應過要看著奴婢回京的...您怎麼能先走了...娘娘——”

他以頭搶地,額角撞在堅硬的石板上,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白雪。守陵的老軍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他就那樣趴在雪地裡,哭喊聲漸漸微弱,隻剩下壓抑的嗚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寒風中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那日後,汪直徹底佝僂了腰,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他走路變得蹣跚,咳嗽也越來越嚴重,常常咳得撕心裂肺,整夜睡不著覺。偶爾有當年的西廠舊部,得知他的境遇後,偷偷跑到孝陵來看他,送來一些銀錢和藥品。他總是擺擺手,把銀錢塞回他們手中:“拿去給兄弟們改善生活,或者...給禦馬監的老馬買些豆料。”

舊部們看著他蒼老的模樣,無不落淚。他們還記得,當年的汪提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威風凜凜,可如今,卻落得這般境地。

最後的秋日,來得悄無聲息。南京城的楓葉紅了,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卻照不進汪直居住的破屋。

破屋位於孝陵的一角,屋頂漏著雨,牆壁上布滿了青苔,屋內陰暗潮濕。汪直蜷在發黴的棉被裡,咳嗽聲在空曠的屋子裡回蕩,每一聲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越來越微弱,眼前漸漸模糊。

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大藤峽的戰場。那時的他,年輕氣盛,揮舞著苗刀,衝進叛軍的陣營,烽火映紅了天空,鮮血濺滿了戰袍,身邊的將士們齊聲高呼,士氣如虹。

接著,他又看到了紫禁城的琉璃瓦。清晨的陽光灑在瓦上,泛著金色的光芒。他穿著嶄新的蟒袍,跟在皇帝身後,走進太和殿。皇帝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汪直,朕要你做一把最快的刀,替朕掃清朝野奸佞。”

然後是西廠衙門的黑漆匾額,陽光下,“西廠”二字透著森然的寒氣。番役們整齊地列隊在院中,見他走來,齊聲高呼“提督”,聲音震徹雲霄。他站在台階上,俯視著眾人,心中充滿了豪情壯誌。

畫麵一轉,他又來到了威寧海子的雪原。漫天飛雪,他率領鐵騎,踏破敵營,虜寇潰逃,將士們歡呼雀躍,斬首的捷報很快傳遍京城。那時的他,是大明的功臣,是邊關的守護神。

最後,他看到了大同的校場。夕陽西下,將士們的鎧甲映著落日的餘暉,他站在校場中央,手持令旗,指揮著部隊操練。那時的他,雖然已被調離中樞,卻依舊手握兵權,守護著一方安寧。

“陛下...”他向著虛空伸出枯瘦的手,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奴婢這把刀...還快嗎...”

話音落下,枯手無力地垂落在榻邊,指間滑落半塊西廠令牌的碎片,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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