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寧家丹房所在的東院卻依舊有一間靜室亮著燈火。七長老寧和遠,主管家族丹房事務,是一位麵容清瘦、眼神銳利的老者,此刻正撚著胡須,聽著麵前恭敬站立的寧和通低聲稟報。
“……七長老,事情便是如此。”寧和通將貼身收藏的那個小玉瓶雙手奉上,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與一絲忐忑,“此乃那孩子寧寒,今日親手配製出的止血散。您……您親自驗看便知。”
寧和遠眉頭微蹙,接過玉瓶。他對自己這個遠房侄子兼下屬的品性還算了解,若非真有驚人之處,絕不會深夜來擾。他拔開瓶塞,先是輕嗅,眼中便閃過一絲異色,隨即倒出少許粉末於掌心,仔細觀察色澤、質地,最後更是用指尖沾了一點,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片刻後,他霍然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寧和通:“藥效純淨,燥氣全無,生機內蘊!比坊市流通的上品止血散猶勝三分!你確定,這真是那西院旁支、五行雜靈根的寧寒所配?第一次親手配製?”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寧和通連忙將林墨如何剔除凝血草次要葉脈、剝取生肌藤嫩芯、乃至那獨特的研磨手法,詳述了一遍,最後補充道,“此子對藥材有種匪夷所思的‘感覺’,辨識藥渣時便能洞察細微藥性衝突。這優化之法,據他自言,亦是源自那份‘感覺’。”
“感覺?”寧和遠眼中精光閃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五行雜靈根……卻身負如此丹道天賦?聞所未聞!和通,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寧和通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我明白!一個真正的煉丹師,對於家族而言,意義何其重大!尤其是如今,城主府步步緊逼,資源越發緊張,若我寧家能有一位傑出的煉丹師坐鎮,哪怕隻是能穩定產出優質低階丹藥,也足以緩解極大壓力,甚至成為談判的籌碼!”
“不錯。”寧和遠站起身,在靜室內緩緩踱步,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正因其重要,才更需謹慎。此子天賦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
他猛地停下腳步,看向寧和通,眼神無比銳利:“城主府絕不會坐視我寧家出現此等苗子,扼殺於搖籃之中是他們最直接的選擇!甚至家族內部……哼,那些與本家走得近、或彆有心思的支脈,難保不會借此生事,要麼搶奪,要麼……毀掉!”
寧和通心中一寒,臉色發白:“七長老所言極是!我也是如此擔憂,才第一時間來稟報您。此事目前僅我二人知曉,連那孩子自己,似乎都未完全意識到其天賦的驚世駭俗,隻以為是尋常的‘感覺’好些。”
“嗯,你做得對。”寧和遠讚許地點點頭,重新坐回椅中,手指繼續敲擊桌麵,顯然在飛速思考,“在他成長起來,擁有足夠自保之力前,此事必須嚴格保密!絕不能再讓第四人知曉其真實天賦!”
“那……接下來該如何安排?”寧和通問道,“繼續讓他在宗學,由我暗中教導?但宗學人多眼雜,時日一久,難保不會露出馬腳。而且,我所學有限,教導基礎尚可,隻怕會耽誤了他的天賦。”
寧和遠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宗學不能再待了。那裡人多口雜,絕非善地。我們必須給他一個合理的‘離開’理由,然後將他轉移到更安全、更隱秘的地方,傾注資源,尋找真正的名師暗中培養!”
“離開的理由?”寧和通若有所思。
“正是。”寧和遠嘴角勾起一抹老謀深算的弧度,“既然他明麵上的資質是‘五行雜靈根,下下品’,那這便是最好的掩護。明日,你我便聯名去見族長。”
……
翌日,族長寧乘風處理族務的書房內。
七長老寧和遠與宗學執事寧和通恭敬站立。
寧乘風是一位麵容威嚴、氣息沉凝的中年人,修為已至築基中期,他看完寧和通提交的宗學簡報,眉頭微皺:“和通,這西院寧峰之子寧寒,入宗學一月,表現平庸,於煉體一道毫無進展,且性格孤僻,不宜繼續留在宗學浪費資源?建議遣返,由其父母自行教導?”
寧和通躬身道:“回族長,確是如此。此子資質低劣,留在宗學,於他自身是煎熬,於家族亦是負擔。不若讓其歸家,或許另謀生計,才是正道。”他語氣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寧乘風看向七長老:“和遠,你的意思呢?”
寧和遠歎了口氣,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族長,丹房近來資源也捉襟見肘。宗學每年消耗不小,若能將資源更集中於有潛力的子弟,方是家族長久之計。此子既然確無培養價值,早些清退,符合族規,也……合乎情理。”他話語中刻意帶著一絲對資源浪費的不滿。
寧乘風沉吟片刻。一個五行雜靈根的旁係子弟,確實不值得關注。他點了點頭,拿起手邊的玉筆,在簡報上批下一個“準”字,隨口道:“既如此,便按你們的意思辦吧。讓他明日不必再來宗學了。”
“是,族長。”寧和遠與寧和通同時躬身,交換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眼神。
退出族長書房後,兩人走到一處僻靜的回廊。
寧和通低聲道:“七長老,族長這邊已妥。那接下來……”
寧和遠目光深邃,望向西院的方向,低聲道:“我會親自安排。家族在城外‘青苔巷’有一處廢棄的舊丹房,看似荒廢,實則地下另有一間隱蔽的靜室,早年是為應對突發狀況所設,知曉者寥寥。便將那孩子安置在那裡。”
他繼續吩咐:“你找個由頭,與他父母分說,便說是家族給他安排的雜役,負責看守舊庫,免得他們憂心或四處聲張。我會調派兩名絕對可靠的老仆,明麵上照顧,暗地裡守衛。”
“那教導之事?”寧和通最關心這個。
寧和遠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會親自去拜訪一位‘老友’。他欠我一個人情,其煉丹術遠在我之上,隻因性情孤僻,不願依附任何勢力,才隱居於此。希望他能看在此子天賦的份上,破例暗中傳授。此事若成,便對外宣稱那孩子因被宗學清退,心灰意冷,自暴自棄,整日閉門不出即可。”
寧和通心中大定,由衷道:“七長老思慮周詳!如此安排,可謂天衣無縫!”
寧和遠卻麵色凝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通,此事關乎家族未來氣運,絕不容有失!從今日起,你我也需減少明麵往來。那孩子,就托付給你暗中聯絡照看了。記住,在他能煉製出真正的一階靈丹之前,他必須是‘寧家那個被放棄的廢物’!”
“侄兒明白!”寧和通鄭重應下。
兩人在回廊儘頭分開,身影迅速消失在樓閣陰影之中。一場旨在瞞天過海、暗中培養家族希望的計劃,就在這平靜的午後,悄然啟動。而遠在西院,剛剛被正式告知“因資質不堪,即日起無需再往宗學”的林墨,正低著頭,嘴角卻微微勾起一抹與年齡不符的、了然於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