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時間的生存哲學
阿米把半根油條浸在豆漿裡,看著泡沫在碗沿炸開細小的白花。德德家居客服部的玻璃隔斷外,保潔阿姨正用消毒水擦拭前台,濃烈的氣味混著早餐攤飄來的油煙味,在清晨的空氣裡發酵成某種黏稠的東西。
“302號訂單又被投訴了。”鄰座的小雅把啃剩的包子皮扔進垃圾桶,美甲片在塑料盒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說是實木床架裡摻了密度板,客戶要去消協告我們。”
阿米吸溜著豆漿,吸管在杯底發出呼嚕嚕的聲響。她的工牌在胸前晃悠,照片上的自己還帶著剛入職時的嬰兒肥,現在下頜線已經被三個月的夜班磨得鋒利起來。
“跟你沒關係吧?”她含糊地問。302號訂單歸小雅負責,昨天下午還看見她在茶水間跟組長眉飛色舞地彙報業績。
小雅突然壓低聲音,指尖戳著阿米的胳膊:“聽說了嗎?奧奧要升主管了。”
阿米握著豆漿杯的手緊了緊。奧奧是客服部的老人,上個月剛拿下一個五十萬的彆墅定製單,現在走路都帶著風。她想起上周奧奧把自己的客戶轉接過來時,輕飄飄的一句“這個單子利潤低,你練練手”。
打卡機在八點五十九分發出最後一聲提示音時,阿米正好把工牌貼上去。客服大廳已經坐滿了人,鍵盤敲擊聲像密集的雨點,此起彼伏的“您好,德德家居很高興為您服務”在空氣裡碰撞、碎裂。
她的電腦屏幕上還停留在昨晚的投訴記錄界麵——一位客戶發來了床板開裂的照片,木紋裡嵌著的螺絲釘像枚生鏽的圖釘。阿米點開回複模板,把“親,給您帶來不便非常抱歉呢”複製粘貼進去,附帶了一張五十元的無門檻優惠券鏈接。
“阿米,302號訂單客戶又來電話了。”組長把一疊文件摔在她桌上,文件夾邊緣磕到桌角,發出沉悶的響聲,“奧奧讓你處理一下。”
阿米抬頭時,正看見奧奧站在總監辦公室門口,手裡拿著個精致的保溫杯,側臉在晨光裡泛著冷白的光。她突然想起小區裡那隻被寵壞的貴賓犬,總是穿著粉色的小衣服,對著路過的土狗齜牙咧嘴。
投訴單裡的生存法則
處理302號投訴的第三個小時,阿米終於在係統後台找到那張被篡改過的出庫單。原始記錄裡清晰地標注著“複合板材”,但最終發給客戶的版本卻變成了“北美黑胡桃木”。修改記錄顯示的操作人是——奧奧。
空調出風口的風帶著黴味,吹得她後頸發涼。阿米盯著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突然想起入職培訓時總監說的話:“我們賣的不是家具,是生活方式。”當時她還覺得這話挺文藝,現在才明白,所謂的生活方式,不過是把密度板包裝成實木的話術。
“還沒搞定?”奧奧端著咖啡走過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她的指甲塗成了酒紅色,在鍵盤上輕點時像隻停在枯枝上的甲蟲。
阿米把出庫單最小化,調出聊天記錄:“客戶說必須退貨,還要三倍賠償。”
奧奧嗤笑一聲,搶過鼠標點開原始記錄。“你傻啊?”她壓低聲音,咖啡漬在米白色的工裝上暈出褐色的圈,“把這個刪了,就說係統出了故障。再給客戶打個電話,哭窮,說你這個月績效全靠他了。”
阿米捏著鼠標的手指泛白。她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個在菜市場賣了二十年菜的女人,總說“做人要實在”。但母親不知道,在德德家居的客服部,實在是要被餓死的。
那天下午,阿米最終還是給客戶打了電話。她捏著聽筒的手一直在抖,說自己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這份工作對她多重要,說著說著眼淚真的掉了下來。客戶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後說:“算了,賠我兩千塊錢就行。”
掛了電話,奧奧塞給她一包紙巾:“不錯嘛,挺有天賦的。”她拍了拍阿米的肩膀,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下班時,阿米在樓梯間遇到了保潔阿姨。老人正把一摞廢棄的紙箱捆起來,動作遲緩卻很有力。“姑娘,你們這天天敲鍵盤,比我們掃廁所還累吧?”阿姨的口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像冬日裡曬過的棉被一樣溫暖。
阿米看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突然覺得自己像超市裡那些被標錯價格的水果,明明是快要爛掉的庫存,卻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等著某個眼瞎的顧客買走。
深夜倉庫的秘密
奧奧升主管的那天,客服部換了新的咖啡機。阿米被安排去倉庫盤點積壓的樣品,說是新官上任的第一個任務。
倉庫在地下三層,電梯裡的燈忽明忽暗,牆壁上布滿了潮濕的黴斑。管理員是個沉默的老頭,遞給她一個手電筒,說:“小心點,裡麵有老鼠。”
樣品間裡彌漫著刺鼻的甲醛味。阿米照著清單一個個核對,發現大部分所謂的“進口真皮沙發”,其實都是人造革貼了層牛皮紙。她想起上周奧奧帶著客戶參觀時,信誓旦旦地說“這是意大利進口的頭層牛皮”,客戶臉上滿意的笑容像層薄薄的糖紙,一戳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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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角落裡,她發現了一堆被拆開的床墊。彈簧裸露在外,像隻被扒光了皮毛的狗。標簽上寫著“五星級酒店專供”,但床墊縫隙裡還卡著幾根頭發,在手電筒的光線下泛著灰白的光。
“這些都是退回來的殘次品。”老頭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身後,聲音像生鏽的鐵門在轉動,“重新包層布,就成了新的特價品。”
阿米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衝到倉庫門口乾嘔起來,胃裡的酸水灼燒著喉嚨。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那些被欺騙的客戶,那些被篡改的訂單,那些在流水線上被貼上假標簽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