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德家居廠的客服部永遠彌漫著三種味道:速溶咖啡的焦香、打印機油墨的金屬味,還有從車間飄來的淡淡鬆木氣息。阿曉把第七個投訴電話掛斷時,指甲在工位隔板上掐出淺淺的月牙痕——那個客戶說衣櫃門的合頁總響,可她分明記得上周剛更新過質檢標準。
“又來?”對桌的奧奧轉著辦公椅滑過來,手裡的馬克杯還冒著熱氣,“張組長沒說讓你把新合頁的檢測報告發客戶群嗎?”
阿曉盯著電腦右下角彈出的生產進度提醒,喉結動了動:“他昨天開會隻說‘注意合頁問題’,沒說要發報告啊。”桌角的綠植葉片上積著層薄灰,是上周沙塵暴留下的痕跡,像她此刻混沌的思緒。
車間的電鋸聲突然尖銳起來,驚得窗台的綠蘿抖了抖。阿曉想起昨天下午在樓梯間撞見的場景:張組長正對著電話低聲說“那條線的vp確定裁掉嗎”,聲音發緊得像被拉伸的彈簧。當時她心裡還冷笑——一個小組長操vp的心,怕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你看張組長今天的臉色沒?”奧奧用馬克杯指了指斜前方的獨立工位,“跟車間剛刨出來的白茬木似的,估計又被副總訓了。”
阿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張組長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上周裁掉外貿組時,他也是這副表情。當時整個客服部都在傳,說張組長是故意把外貿組的訂單搞錯才導致裁員,“瞎指揮”的罵聲像蒲公英種子,在茶水間和衛生間的瓷磚縫裡到處紮根。
“我就說他能力不行吧。”阿曉把剛打印的投訴記錄往桌上一拍,紙頁邊緣的毛刺紮得指尖發麻,“上個月非要我們給老客戶打電話推薦新款沙發,結果被投訴騷擾,現在倒好,把外貿組裁了頂罪。”
奧奧抿了口咖啡,沒接話。她的工位永遠整潔得像樣板間,連便簽紙都按顏色分類貼好。上周張組長讓她統計客戶複購率時,她不僅做了exce表,還順手加了份可視化圖表,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張組長的辦公桌上。
午休時阿曉去茶水間熱飯,聽見兩個車間師傅在議論:“聽說了嗎?裁外貿組是因為總公司要把生產線挪去越南,那邊關稅低。”“那為啥裁vp啊?聽說他是老板的老部下。”“這你就不懂了,現在砍成本要從根上砍……”
微波爐的提示音突然響起,嚇了阿曉一跳。她捧著加熱好的便當往回走,走廊的聲控燈隨著腳步次第亮起,在地麵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原來張組長那天不是在演戲,那些她看不懂的皺眉和歎息,或許藏著她猜不到的考量。
下午三點,張組長抱著文件夾過來時,阿曉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把一疊客戶資料放在桌角:“把這幾個大客戶的售後記錄整理下,明天上午給我。”
“好的。”阿曉剛要伸手去拿,就聽見奧奧笑著說:“張組長,我剛整理完二季度的售後分析,這裡麵有三個客戶的複購意向特彆高,要不要附在後麵?”
張組長的眼睛亮了亮:“你怎麼知道我要這個?”
“猜的唄。”奧奧轉著筆笑,“上次您說想做客戶分層管理,我就多留了個心眼。”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她發梢,像撒了把碎金。
阿曉捏著鼠標的手指突然僵硬。上周張組長確實在周會上提過客戶分層,但她隻當是隨口說說,連筆記本都沒翻開。此刻看著奧奧電腦屏幕上花花綠綠的圖表,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站在劇場外的看客,連舞台上的台詞都聽不真切。
下班後阿曉故意磨蹭到最後,想找張組長問清楚裁外貿組的事。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副總在裡麵說話:“越南那邊的生產線下個月啟動,到時候還得把外貿組撈回來,現在先讓他們去輪崗學習下新設備。”
“明白。”張組長的聲音很平靜,“我已經跟裁掉的幾個員工打過招呼了,讓他們保持聯係。”
“你小子可以啊。”副總的笑聲傳出來,“上次讓你裁vp,還以為你要跟我急呢。”
“您說過,做家具得懂伸縮縫,留著空隙才不會裂。”張組長頓了頓,“團隊也一樣。”
阿曉的腳像被釘在原地,走廊的感應燈不知何時滅了,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在地上投出片詭異的光斑。她想起外貿組裁掉那天,張組長偷偷給每個人塞了封推薦信;想起他總在下班前提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比如“你覺得越南的木材關稅多少合適”。那些被她嗤之以鼻的“廢話”,原來都是埋好的伏筆。
第二天晨會,張組長讓大家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促銷季。阿曉看著自己連夜整理的售後記錄,突然發現遺漏了客戶最關心的物流時效問題。正懊惱時,奧奧已經舉手:“我統計了近三個月的物流延誤數據,發現周三發貨最容易堵車,要不要調整下發貨時間?”
張組長讚許地點點頭,目光掃過阿曉時頓了頓。她的臉騰地紅了,像被車間的蒸汽熏過。散會後她主動留下來加班,把物流數據補進去,還加了份應急方案——萬一堵車就啟用備用物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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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思路不錯。”張組長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手裡拿著奧奧做的客戶分層表,“但你看這裡,”他指著表格邊緣,“老客戶更在意的不是價格,是保養服務。”
阿曉的筆尖在紙上頓住,突然想起上周那個投訴合頁的客戶,最後在備注裡寫“其實就是想找人說說家裡的煩心事”。當時她隻覺得莫名其妙,現在才明白,那些藏在投訴背後的情緒,才是最該被捕捉的信號。
“我以前總覺得您……”阿曉咬著筆杆,聲音小得像蚊子哼,“覺得您做決定太隨意。”
張組長笑了,眼角的細紋裡盛著窗外的陽光:“我剛當組長時,也覺得副總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直到有次跟他去見供應商,才發現他砍掉的那個合作方,木材含水率超標三個點。”他拿起桌上的遊標卡尺,“你看這東西,能量出木板的厚度,卻量不出藏在木紋裡的應力。”
車間的電鋸聲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像在給這番話伴奏。阿曉看著遊標卡尺在陽光下泛出的冷光,突然明白奧奧為什麼總能精準踩中張組長的需求——她從不去猜“為什麼要做”,隻專注“怎麼才能做好”,像台精密的信息過濾器,自動篩掉那些無關的噪音。
促銷季開始那天,阿曉接到個特殊的投訴:一位老人說買的搖椅搖不動。她沒像往常那樣直接轉接售後,而是先問了句“您是不是把固定螺絲擰緊了”。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傳來老人的笑聲:“丫頭你怎麼知道?我家小孫子非要幫我裝……”
掛電話時,奧奧正拿著新做的客戶滿意度表過來:“張組長說讓你也看看這個,他覺得你最近進步挺快。”表格右上角貼著張便簽,是張組長的字跡:“注意那些沒說出口的需求,就像家具的暗榫,看不見卻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