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閣的接待結束後，星瀾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返回了雲緲峰。對她而言，那種觥籌交錯、言語機鋒的場合，遠不如在鳳臨的威壓下捕捉規則脈絡，或是獨自鑽研“萬化源流”來得自在充實。秦昊那番帶著欣賞的言語，如同拂過山石的清風，在她心中未曾留下半分漣漪。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自那日後，秦昊似乎在天衍宗暫住了下來。秦家與天衍宗關係密切，他身為少主，以交流道法、觀摩學習的名義留下，合情合理。
而這位風度翩翩、天賦卓絕的世家少主，顯然並未放棄與星瀾結交的念頭。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出現在星瀾可能出現的公共區域。
第一次，是在傳道廣場。星瀾去聽一位擅長水係神通的元嬰長老講法，希望能從中汲取一些對“萬化源流”中模擬水韻的靈感。她坐在前排，聽得極為專注，渾然未覺身後不遠處，秦昊也悄然落座，目光大多時候都落在她凝神傾聽的側影上。
講法結束，眾人散去。星瀾正沉浸在方才的感悟中，默默推演，秦昊便適時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星瀾仙子，方才玄水道長所講的‘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與仙子混沌靈根包容萬氣之特質，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知仙子對此有何高見？”他語氣誠懇，仿佛真的隻是在探討道法。
星瀾從推演中回過神，看到是秦昊，並未多想。她思索片刻，認真回答道：“秦少主所言甚是。水無常形，隨方就圓，混沌亦無定質，衍化萬千。其核心或許皆在一個‘容’字與‘順’字，理解其性，而非強行改變。”她眼神清澈，隻有對道法本身的專注，全然沒看到秦昊眼中因她這番見解而愈發亮起的光芒。
“仙子果然悟性超絕，一語中的！”秦昊撫掌讚歎，“聽仙子一席話，勝讀十年道藏。不知日後可否再向仙子請教？”
“秦少主過譽了，互相學習而已。”星瀾客氣地回了一句，心中卻想著要趕緊回雲緲峰驗證剛才的靈感，便匆匆告辭了。留下秦昊站在原地，看著她毫不留戀離去的背影，非但沒有氣餒，反而覺得這女子專注道法的模樣，比他見過的任何精心打扮的貴女都要動人。
第二次，是在藏經閣。星瀾再次來到那個堆放殘篇的角落，希望能找到更多關於“變化”、“擬態”的古老思路。秦昊“恰好”也在附近查閱典籍，見狀便“偶遇”上前。
“仙子又在鑽研這些艱深古法？真是勤勉不輟，令人欽佩。”秦昊看著她手中一枚關於“幻形術”原理的殘破骨片，溫和地說道。
星瀾抬頭，見是他，點了點頭：“前人智慧，縱是殘篇，亦有其價值。”她此刻正被骨片中一個關於“氣機牽引”的構想所吸引，下意識地就將自己的困惑說了出來，“秦少主見識廣博，可知這‘以己之氣，引彼之機，形未變而神先似’該如何理解？我嘗試多次，總覺得隔了一層，難以觸及本質。”
她完全是出於對知識的渴求，眼神純淨，不帶絲毫雜念。
秦昊看著她那因困惑而微微蹙起的眉頭，心中一動，隻覺得這女子認真思索的模樣，彆有一番風致。他壓下心中異樣，仔細看了看那骨片，結合自身所學，認真解答道：“此句關鍵在於‘引’字。非是強行模擬，而是尋找到與目標氣機同頻共振的那個‘點’，如同音律之和鳴。或許……仙子可以嘗試放棄具體形態的追求，先專注於感知萬物氣息中最獨特的那個‘韻律’？”
星瀾聞言，眼睛猛地一亮！秦昊這話，竟與鳳臨教導她感知規則脈絡時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角度更為具體！
“韻律……同頻共振……我明白了！多謝秦少主指點！”她豁然開朗，臉上綻放出純粹由領悟帶來的喜悅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綻放，看得秦昊一時竟有些怔住。
然而，星瀾的道謝純粹出於學術上的感激，說完便再次沉浸到了自己的推演世界中，完全沒注意到秦昊那瞬間失神的目光，以及其中愈發濃厚的興趣。
類似的情形又發生了數次。秦昊或是借探討某門神通，或是詢問她對某處秘境傳聞的看法，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與星瀾交談。而星瀾，要麼是專注於道法本身，與他認真討論；要麼是心係修煉，匆匆數語便告辭離去；要麼就是完全沒領會他言語中那些細微的、帶著暗示的關懷與欣賞。
她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通透，卻也“遲鈍”得令人發指。秦昊那些在世家交際中無往不利的溫和攻勢、含蓄示好，落在她這裡，全都如同泥牛入海，隻激起了對道法的漣漪，卻未曾觸動那根名為“情愫”的心弦。
這份純粹的專注與“遲鈍”，反而讓習慣了被追捧、被傾慕的秦昊，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與挑戰。他見過的女子，或嬌媚，或清高，或才華橫溢，但無一不對他的家世、容貌、天賦有所圖謀或反應。唯有星瀾，看他的眼神，與看藏經閣裡一本難懂的典籍、看萬象峰上一株罕見的靈植，沒有任何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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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挫敗，卻也……更加被吸引。
“星瀾師叔祖，您沒覺得那位秦家少主，對您有點……過於熱情了嗎？”連偶爾來找星瀾玩的蘇小蠻都看出了些許端倪，忍不住小聲提醒。
“熱情？”星瀾正嘗試著將一縷靈氣模擬出蘇小蠻身上那淡淡的草木清香，聞言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有嗎？他隻是比較好學，經常與我探討道法而已。秦少主為人謙和，見識廣博，與他交談，頗有所得。”
蘇小蠻看著星瀾那一臉“我們在進行純潔學術交流”的正直表情，張了張嘴，最終把話咽了回去，隻能無奈地扶額。得，這位師叔祖在感情方麵，恐怕比她們百草峰那株萬年不開花的鐵木還要遲鈍！
而這一切，在水鏡之內，星瀾與秦昊“相談甚歡”星瀾因領悟而展露笑顏，秦昊目光中的欣賞與興趣……一幕幕，清晰無比，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雲緲峰深處，那雙淡漠的金色眼眸之中。
靜室之內，混沌之氣不再僅僅是沉凝，而是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凜冽。
鳳臨麵無表情地看著。
看著那個對他而言，尚且弱小、需要庇護、卻又倔強得惹人注目的小弟子，在外麵，被另一個雄性，以“探討道法”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次次地接近。
而她，竟毫無所覺。
甚至，還會對那人的“指點”，報以純粹的笑容。
他搭在膝上的手指，緩緩收攏。
周遭的溫度，仿佛在無聲無息間，下降了許多。
遲鈍？
他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極其隱晦的不悅。
看來，是他的教導……還不夠讓她“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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