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在無邊無際的、冰冷粘稠的墨海中沉浮。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一種徹骨的寒冷和仿佛靈魂被撕裂後又隨意拚接起來的、無處不在的劇痛。星瀾感覺自己像是一縷隨時會消散的輕煙,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向著某個永恒的深淵墜落。
就在她即將徹底放棄掙紮,任由這黑暗將自己吞噬時,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冰冷氣息,如同黑暗中唯一閃爍的星辰,觸碰到了她即將渙散的意識核心。
那氣息是如此微弱,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執拗的韌性,死死地錨定著她,不肯讓她就此沉淪。
鳳臨……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貫穿了她混沌的意識。強烈的擔憂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牽引力,讓她凝聚起殘存的所有意誌,對抗著那無邊的黑暗和撕裂般的痛苦,拚命地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確認那道氣息的存在。
沉重無比的眼瞼,如同墜著千斤巨石,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費著她巨大的心力,帶來陣陣眩暈。眼前先是模糊的、扭曲的光影,伴隨著尖銳的耳鳴和全身骨骼儘碎、經脈寸斷般的劇痛。
她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灼熱的刀片,切割著喉嚨和肺腑。嘴裡充滿了濃鬱的血腥味和一種……灰敗的、象征著生命本源受損的死氣。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眼前的景象才終於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神殿那布滿古老星辰圖騰、冰冷而威嚴的巨門,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天塹。而她,正半靠在門廊下一處相對平整的、微涼的晶石地麵上。
她沒死?
那……他呢?!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炸響,讓她原本虛弱不堪的身體猛地一顫,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勢,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嘴角再次溢出一縷帶著灰敗氣息的鮮血。
她不顧一切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急切地掃視身旁。
然後,她看到了他。
鳳臨就靠在她身側,距離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蒼白如紙的臉上,每一根細微的血管,能數清他那如同蝶翼般脆弱低垂的長睫。他雙眼緊閉,眉宇間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微微蹙起,那雙總是蘊含著無儘威嚴與淡漠的金色眼眸,此刻被掩蓋著,隻剩下令人心碎的脆弱。
他的情況,比她更糟。
胸前那個被本源星湮光束貫穿的恐怖傷口,雖然不再像之前那樣瘋狂湧出金色的血液,但邊緣依舊殘留著絲絲縷縷的、如同黑色小蛇般不斷侵蝕的湮滅性能量,阻止著任何形式的愈合。傷口周圍的肌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敗色,並且這種灰敗正在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速度,向四周擴散。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胸膛隻有極其輕微的起伏,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停止。
但他的姿勢……
星瀾注意到,他即使是在昏迷中,那冰涼修長、指節分明的手,依舊以一種保護的姿態,虛虛地環在她的身側,仿佛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仍在試圖為她阻擋可能的危險。而他另一隻手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搭在她冰涼的手腕上,那縷將她從無儘黑暗邊緣拉回來的、微弱的冰冷氣息,正是從這接觸點,如同涓涓細流,持續不斷地、艱難地傳入她的體內,護住了她即將崩潰的心脈。
他……在用自己的最後力量……護著她?
意識到這一點,星瀾的眼淚瞬間決堤,無聲地順著她蒼白憔悴的臉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晶石地麵上,暈開小小的、深色的痕跡。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這個傻子……自己都這樣了……為什麼……
“師……尊……”她張了張嘴,想呼喚他,想告訴他彆再浪費力量了,想讓他保存自己。但發出的聲音卻嘶啞破碎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微弱得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清。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細微的動作和那滴落的熱淚,鳳臨那低垂的長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然後,在星瀾近乎屏息的注視下,他艱難地、如同推動萬鈞巨石般,緩緩地掀開了眼簾。
那雙金色的眼眸,不再有往日的光彩,黯淡得如同蒙塵的古老金幣,裡麵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痛苦。但當他模糊的視線終於聚焦,看清身旁淚流滿麵、卻顯然還“活著”的星瀾時,那黯淡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鬆動了一下,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名為“安心”的情緒。
“醒……了……”他開口,聲音微弱得如同耳語,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像是耗儘了他極大的力氣。
“嗯……”星瀾用力地點頭,淚水更加洶湧,她想說很多話,想問他的傷勢,想責怪他的不顧自身,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了帶著濃重哭腔的幾個字:“您……怎麼樣?”
鳳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描述自己糟糕到極致的狀態。他那雙黯淡的金眸,緩緩掃過她蒼白如鬼、氣息灰敗的模樣,最終落在她因為燃燒精血而變得有些灰白的發梢上,眸色驟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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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鬨……”他看著她,語氣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卻依舊能聽出的責備,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心疼與……痛楚。“燃燒精血……道基受損……你……”
他想說“你可知後果”,想說“不值得”,但看著星瀾那雙盈滿了淚水、卻依舊固執地望著他的眼睛,後麵的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值得與否,她早已用行動給出了答案。
星瀾讀懂了他未竟的話語中的含義,她用力地搖頭,眼淚紛飛:“值得!隻要您沒事……什麼都值得!”她掙紮著,想要坐直一些,卻因為牽動傷勢而疼得額頭冷汗直冒。
“彆……動。”鳳臨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他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分,那渡入她體內的微弱氣息,似乎也隨之凝實了一絲,強行幫她穩住那翻騰的氣血和劇痛。
星瀾不敢再亂動,她看著鳳臨那愈發透明的臉色和胸口依舊猙獰的傷口,心急如焚。她猛地想起什麼,不顧身體的虛弱和疼痛,開始用那隻尚且能活動的手,在自己那幾乎成了破布條的儲物袋裡艱難地翻找。
“丹藥……對,丹藥……”她喃喃著,聲音顫抖,將裡麵所有瓶瓶罐罐都倒了出來。大多是些低階的療傷、回氣丹藥,還有幾顆之前在秘境中獲得的、品質稍好一些的靈草。對於鳳臨這等層次的傷勢,這些東西,無異於螳臂當車。
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哪怕隻能為他減輕一絲一毫的痛苦,她也要試試!
她顫抖著手,拿起一個品質最好的玉瓶,倒出裡麵唯一一顆散發著瑩潤光澤、藥香撲鼻的“續脈丹”,這是她目前擁有的、最珍貴的療傷丹藥。
“師尊……張嘴……快服下……”她將丹藥小心翼翼地遞到鳳臨蒼白的唇邊,眼中充滿了近乎哀求的急切。
鳳臨垂眸,看著那顆對於他而言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丹藥,又看了看星瀾那因為急切和擔憂而更加沒有血色的臉,以及那雙捧著丹藥、微微顫抖、沾滿血汙和塵土的手。
他沉默了一瞬。
然後,他極其輕微地張開了嘴,任由她將那枚帶著她掌心微溫和她全部希望的丹藥,喂入了他的口中。
丹藥入口,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滑入喉中。那點藥力對於他體內肆虐的舊傷、規則反噬以及星辰湮滅之力來說,如同石沉大海,瞬間就被吞噬殆儘,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泛起。
但他卻感覺,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暖流,順著喉嚨,一路湧入了他的心臟最深處,熨帖著他冰冷了萬載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