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6高地被積雪緊緊包裹著,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凜冽的寒風如鋒利的刀刃,呼嘯著劃過這片冷峻的高原。就在這冰天雪地的時節,趙子傑的軍功章卻在遙遠的廣州南部戰區總醫院裡,被消毒燈照得熠熠生輝。這軍功章的背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傷痛。
6月1日的淩晨,天色漆黑如墨,邊境線上彌漫著讓人不安的靜謐。趙子傑和戰友們在執行巡邏任務,小心翼翼地前行。突然,一聲巨響打破了平靜,一枚越軍遺留的66式反步兵跳雷被觸發,爆炸的衝擊力將趙子傑狠狠地拋飛。左小腿鑽心的劇痛瞬間襲來,無數彈片深深嵌入脛骨,與此同時,右腎也遭受重創,挫裂傷帶來的疼痛讓他幾近昏厥。手術同意書上“右腎挫裂傷”這幾個字,因為沾染了他的血漬,看起來就像一朵衰敗凋零、失去生機的攀枝花。
在307病房的日子裡,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煎熬。趙子傑纏著繃帶的拇指艱難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眼睛緊緊盯著陳小雨的朋友圈。護士長已經第三次沒收他的智能機了,每次都板著臉嚴肅地說:“307病房禁止使用手機。”可趙子傑滿心都是陳小雨,根本顧不上這些。陳小雨的最新動態還停留在6月1日晚,九宮格的照片裡,香檳塔晶瑩剔透,白玫瑰嬌豔欲滴,可最刺痛他雙眼的,是新娘手腕上那串櫻花手鏈,那是去年七夕,他費儘心思托戰友從麗江帶回來送給陳小雨的定情信物。
6月5日的清晨,尿管帶來的刺痛將趙子傑從嗎啡造成的眩暈中硬生生拽醒。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床頭櫃上的電子鐘,0527,距離陳小雨的婚禮開始,隻剩下四個小時十七分鐘。這時,放在陪護椅下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的心猛地一緊,迫不及待地拿起來查看。是陳小雨的消息:“子傑,彆讓我們更難堪。”他呆呆地盯著通話記錄裡那個已經被拉黑的號碼,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高地哨所。那裡的太陽能充電器,這個時候應該正在給衛星電話的蓄電池充電吧,就像過去他一次次努力給陳小雨許下的承諾“充電”,可如今,一切都好像變得遙不可及。
“護士!”趙子傑突然大喊一聲,情緒激動之下,他一把扯掉心電監護貼片,傷口瞬間迸裂,血珠滲進病號服,暈染出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花。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走廊儘頭,從消防栓的玻璃裡看到了自己蒼白如紙的臉。不知何時,肩章上的列兵軍銜已經換成了上等兵,那是前兩天軍務股長來病房授銜時換上的,而當時他還昏迷在ct室,對這一切毫無知覺。他一把抓住路過的護工,著急地說:“我要請假,去珠江新城萬豪酒店,就二十公裡的距離,求你幫幫我!求你幫幫我!”慌亂之中,戰術背心上的快拆扣刮破了護工的袖口。
0812,出租車在醫院後巷猛地刹住。趙子傑心急如焚,一句“去珠江新城萬豪酒店”使他情緒特彆激動,於是他直接把軍功章拍在司機的儀表盤上,語氣堅定地說:“這是軍委聯合參謀部頒發的,你一定要送我去婚禮現場!”在後視鏡裡,他看到自己穿著作訓服,可下麵卻露出病號褲,腳踝處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浸透,那殷紅的血跡在軍綠色的襯托下,恰似一朵頑強盛開在原野的格桑花。
萬豪酒店的旋轉門不停地開合,進進出出的都是婚紗攝影團隊,一片熱鬨喜慶。趙子傑在宴會廳外遇到了高中同學王磊,她是陳小雨伴娘團的一員。王磊看到趙子傑,一臉驚訝,“小雨沒告訴你嗎?”她的睫毛膏暈染開來,顯得有些憔悴,“她爸肝癌晚期,新郎是市醫院肝膽科主任……”話還沒說完,宴會廳裡的水晶燈突然暗了下去,緊接著,《婚禮進行曲》的前奏在大廳裡緩緩響起,悠揚的音樂聲驚飛了穹頂的白鴿。
趙子傑強忍著左小腿的劇痛,貼著牆壁一步一步艱難挪動。每走一步,鋼板螺絲就像尖銳的刺,狠狠硌著他的傷口,疼得他冷汗直冒。主舞台上,陳小雨拖著長長的婚紗尾擺,優雅地走過紅毯,她身上的鑽石耳釘折射出耀眼的光斑,直直刺進趙子傑的眼裡,讓他眼眶忍不住發酸。就在證婚人開始宣讀誓詞的時候,趙子傑摸到了口袋裡的櫻花胸針,那是今早趁護士換藥時,他偷偷從換下的作訓服上扯下來的,這枚胸針承載著他和陳小雨過去的點點滴滴。
“陳小雨!”趙子傑突然大聲喊道,他的聲音在宴會廳裡格外突兀,驚得樂隊的演奏戛然而止。一瞬間,整個宴會廳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彙聚到他身上,像一道道刺眼的探照燈。大家看到的是一個軍帽歪斜、褲腳滲血的士兵,胸口還彆著一枚花瓣已經卷邊的櫻花胸針。陳小雨的腳步猛地頓在t台中央,頭紗下的呼吸麵罩很快起了一層霧,趙子傑太熟悉這個場景了,這是她哮喘發作的征兆。
“這是我第三次逃崗了。”趙子傑咬著牙,忍著疼痛,一步一步踩著紅毯向陳小雨走去,每一步都無比艱難,仿佛又回到了在高地巡邏時趟過雷區的時刻,“第一次是偷抽煙,第二次是去追你寄的喜糖,這次……”他艱難地解開作訓服第二顆紐扣,露出鎖骨下方那道新傷疤,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我就是想告訴你,2166高地到廣州的直線距離,是2166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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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裡的氣氛瞬間變得異常壓抑,空調好像也受到了這緊張氛圍的影響,突然失靈。陳小雨的父親在賓客席上劇烈咳嗽起來,新郎官穿著白大褂,匆匆朝著急診通道的方向跑去。趙子傑摸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裡麵裝著還沒來得及寄出的三等功喜報,“本來想等授銜那天再給你,現在……”他的聲音已經被抽泣聲淹沒,“你說新郎名字寫錯了,其實……”
“是故意的。”陳小雨猛地扯掉頭紗,露出頸間那條熟悉的櫻花銀鏈,“王建軍,和你新兵連班長同名。”說著,她緩緩掀開手腕的紗布,兩道愈合後的刀痕觸目驚心,“去年除夕你在巡邏,我收到邊防派出所的電話……”這時,宴會廳的水晶燈突然又亮了起來,照亮了她婚紗內襯繡著的“2166”,那密密麻麻的針腳裡,似乎還滲著隱隱的血跡,“他們說你掉進冰裂縫,失聯七十二小時,我當時……”
就在這時,趙子傑的戰術腰帶突然響起警報聲,那是病房呼叫器的頻率。他下意識地看向主席台的電子鐘,1007,這是高地換崗的時間。陳小雨的哮喘噴劑不小心滾落在紅毯上,趙子傑彎腰去拾的瞬間,看到了她婚紗下擺繡著的邊防巡邏路線圖,在2166高地的等高線旁邊,繡著小小的“子傑”兩個字。
“歸隊吧。”陳小雨把噴劑塞進趙子傑掌心,她手上的婚戒在指節處泛著冷光,“我爸說,軍人的未婚妻也要站好自己的崗。”她轉身離開時,趙子傑看到了她後腰上的紋身:兩棵並肩而立的界樁,中間刻著“2025.05.01”。
1030,急救車尖銳的警笛聲打破了婚宴原本的祥和氛圍。趙子傑在醫院走廊遇到了匆匆追來的新郎,新郎遞給他一張ct片,說:“嶽父的肝腫瘤位置,和你脛骨的彈片軌跡驚人相似。”接著,新郎摘下自己的婚戒,輕輕扔進趙子傑的口袋,“代我向2166高地敬禮,那裡的月亮……”
在重症監護室的探視鏡前,趙子傑看著陳父的氧氣管與自己的輸液管在玻璃上形成一個十字形狀。他摸出陳小雨塞給他的u盤,裡麵是她記錄的三百六十五天的視頻日記。“第72天,子傑寄的雪蓮花乾了;第199天,夢見他的軍功章……”最後一段視頻停留在跳雷爆炸前十二小時,畫麵裡,陳小雨對著鏡子比劃著婚紗,輕聲說:“明天要去見伯父,穿這身會不會像軍嫂……”
6月7日的黎明,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灑進病房。趙子傑坐在床邊,在《提前歸隊申請書》上鄭重地按下手印。護士來給他換藥時,驚訝地發現他掌心有新的老繭,仔細一看,原來是用指甲在皮膚下刻的“小雨”兩個字,那痕跡,就像兩枚永不磨滅、鐫刻在心底的軍功章。窗外,木棉花正開得熱烈,一朵朵火紅鮮豔。他望著窗外,思緒又飄回到高地哨所,那裡的太陽能板此刻應該正在努力把晨光轉化為電流吧,就如同他和陳小雨的愛情,在經曆了無數漫長黑夜的考驗之後,終於在這黎明時分,綻放出了最絢爛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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