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萬籟俱寂,尖銳的警報聲宛如一道驚雷,刹那間將高地上的死寂夜空劈得粉碎。這聲響如洶湧的潮水,在空曠的營區裡來回奔湧,不斷回蕩,瞬間驚起了棲息在屋簷下的寒鴉。它們慌亂地撲騰著翅膀,發出陣陣淒厲的叫聲,為這片原本就透著陰森氣息的營區,又添了幾分令人窒息的緊張感。
而我,在警報聲響起的那一刻,獨自坐在床頭,周圍的一切仿佛凝固,隻有手中緊緊攥著的鐵皮盒子,是我與外界,與小女孩唯一的聯係。盒子的表麵被寒冷浸透,觸手冰冷刺骨,我用力攥著,指尖泛白,關節微微顫抖,似乎隻要一鬆開,那個鮮活可愛的小女孩,那份無比珍貴的情誼,就會永遠消逝,再也尋不回來。
窗欞之外,肆虐的寒風如同饑餓許久的惡獸,拚了命地從窗縫裡擠進來,發出一陣又一陣淒厲的呼嘯。狂風裹挾著沙石,狠狠撞擊著窗戶,發出“哐哐”的巨響,每一聲都像惡魔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咆哮,震得玻璃瑟瑟發抖,也讓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股肅殺的氣息。
在狂風的肆虐下,放在桌上的鐵皮盒子也未能幸免。盒蓋被吹開一條縫隙,裡麵的五封信頁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出來,信紙在風中劇烈地嘩嘩作響,仿佛是一曲專為小女孩奏響的悲歌。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指尖剛觸碰到信紙,就感到一陣刺骨的冰涼,像是觸碰到了小女孩逐漸冰冷的生命。
我顫抖著拿起最後一封未寫完的信箋,鉛筆留下的痕跡依然清晰,筆畫間還帶著未乾的汗漬,“解放軍叔叔,我……”字跡突兀地中斷,恰似小女孩的生命被命運無情地按下了停止鍵,隻留下這未儘的隻言片語,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刺痛著我的心。
凝視著這封信,小女孩的音容笑貌如潮水般在我的腦海中翻湧。她那紅撲撲的臉蛋,像熟透的蘋果,洋溢著純真無邪的笑容;澄澈明亮的眼眸,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辰,透著對世界的好奇與熱愛;紮著紅頭繩的辮子,隨著她蹦蹦跳跳的步伐歡快地擺動。然而,如今這一切都隻能成為回憶,一種難以言喻的劇痛從心底湧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我緊緊捂住胸口,仿佛這樣就能減輕內心的痛苦,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滴落在信紙上,模糊了那未寫完的字跡。
驟然間,門板遭受一股強大的衝擊力,“砰”的一聲,鄧班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裹挾著屋外的寒風,猛地撞開了門。老舊的門軸不堪重負,發出“嘎吱——”拖長的尖銳抗議,隨後門板重重地拍在牆上,震得牆麵簌簌落灰。
他的身影迅速闖入屋內,腰間的戰術手電也跟著劇烈晃動。一道明亮且晃動的光束,像一把無形的利劍,在屋內四處掃射。當這束光掃過桌麵時,灑落在散落的青稞粒上,細碎的光斑瞬間在桌麵跳躍,仿佛一群不安分的精靈。
這些青稞粒,顆顆飽滿,表麵還殘留著些許泥土的痕跡。它們是小女孩去年塞給我的禮物。記得那天,她紅撲撲的小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將青稞粒遞到我手中,清澈的眼眸裡滿是真誠。如今,在這晃動的手電光束下,這些青稞粒仿佛被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力,每一粒都散發著獨特的光芒,顯得格外醒目。
“黃導,連長說……”鄧班的話語如同一把突然卡住的齒輪,突兀地頓住。他目光如炬,敏銳地捕捉到我攥得發白的指節。我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因為過度用力,指尖早已失去血色,關節微微顫抖。鄧班微微皺起眉頭,兩道眉毛像兩條糾結的繩索,眼中閃過一絲關切。他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欲言又止的神情裡,寫滿了對我的擔憂。
隨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突擊組的越野車緩緩發動。車輪沉重地壓過結霜的路麵,“嘎吱——嘎吱——”,每一聲都像是在這寂靜的清晨裡,敲響的沉重喪鐘。結霜的路麵在車輪的擠壓下,瞬間碎裂成無數細小的冰晶,這些冰晶在熹微的晨光中閃爍著微弱光芒,宛如大地灑下的細碎眼淚。
天邊,魚肚白正悄然泛起,為這片冷峻而廣袤的高地,披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朦朧輕紗。遠處的山巒在輕紗的籠罩下,輪廓若隱若現,透著一股神秘而又壓抑的氣息。車載電台裡,電流聲沙沙作響,打破了車內短暫的平靜:“鷹嘴崖區域將出現強對流天氣,請所有巡邏單位注意!”
聽到預警,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貼胸口袋。指尖觸碰到布包邊角的毛邊,那粗糙又熟悉的觸感,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刹那間,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她紮著紅頭繩,辮梢在風中歡快地舞動,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她跑到我身邊,伸出小手緊緊拽著我的衣角,仰起紅撲撲的臉蛋,衝我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銀鈴般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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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實如同一記冰冷的重錘,將美好的回憶擊得粉碎。如今,那清脆的笑聲早已消逝,隻剩下這布包裡的遺物,陪著我在這冰冷的世界裡,緬懷那段一去不複返的時光。想到這裡,我的胸口一陣刺痛,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哽住,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車隊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緩緩前行,車輪與地麵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就在眾人專注於前方路況時,毫無征兆地,大片厚重的烏雲如黑色的潮水般迅速彙聚,眨眼間便將整個天空遮蔽得嚴嚴實實。緊接著,暴風雪如同一頭發狂的巨獸,以排山倒海之勢洶湧襲來。
狂風裹挾著雪粒,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好似無數厲鬼在哀嚎。這些雪粒在狂風的推動下,如同密集的子彈,瘋狂地撲向我們的車隊。狂風肆虐,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卷入無儘的黑暗,吞噬得乾乾淨淨。
鄧班目光如炬,在察覺到危險的瞬間,反應極其迅速,雙腳猛地踩下刹車。車輪在積雪中奮力掙紮,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濺起大片雪霧。車頭在距離懸崖邊的界碑僅有咫尺之遙的地方,驚險萬分地停住。一股濃烈的橡膠焦糊味彌漫在車內,所有人都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心臟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我平複了一下狂跳的心臟,伸手搖下車窗。刹那間,刺骨的寒風夾著雪粒如洶湧的潮水般灌進車內,如鋒利的刀刃般劃過臉頰。雪粒打在臉上,帶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仿佛無數根鋼針深深刺入肌膚。
就在我因疼痛眯起雙眼時,世界仿佛在某個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我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越過漫天飛舞的雪花,定格在百米外的陡坡上。一座嶄新的敖包赫然矗立在那裡,它周身環繞著飛舞的雪花,在一片白茫茫中顯得格外醒目。敖包上的經幡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向我們訴說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狂風裹挾著暴雪,肆意席卷這片高地,那座敖包靜靜佇立在百米外的陡坡上,由石頭與哈達堆砌而成,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散發著莊嚴肅穆的氣息。潔白的哈達在狂風中奮力舞動,發出“劈啪”聲響,似有無數言語哽在風中,試圖訴說一段令人心碎的故事。
敖包最高處,一條褪色的紅領巾在風中艱難搖曳,布料上的紋理在紛飛的雪花間若隱若現。當呼嘯的風聲稍稍減弱,我終於辨清紅綢帶上熟悉的紋路,刹那間,喉嚨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呼吸都變得艱難。
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去年巡邏的那天,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灑在草原上,小女孩邁著輕快的步伐跑到我身旁,羊角辮上的紅頭繩歡快舞動。我笑著摘下自己的紅領巾,輕輕係在她辮梢,打趣道:“等你長大當上女兵,我就教你打背包。”小女孩仰起頭,眼中閃爍著憧憬的光芒,笑聲如銀鈴般在草原上回蕩。
可如今,物是人非。這條紅領巾孤零零地插在敖包上,成為她留在世間的又一抹印記。每一道褶皺、每一處褪色的痕跡,都在無聲地提醒著她的離去,刺痛著我的心。
“黃導,快看!”阿江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又緊張,像一道驚雷瞬間劃破車內凝重的氣氛。我循聲望去,隻見他伸著僵硬的手臂,手指指向右側。
透過漫天紛飛的雪花,在朦朧的雪幕中,幾匹孤狼的身影若隱若現。它們沿著陡峭的崖壁,邁著謹慎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逡巡著。月光艱難地穿透雲層,灑落在它們身上,為豎起的鬃毛鍍上一層冰冷的銀邊,讓這原本就陰森的場景,更添幾分毛骨悚然的氣息。
見狀,我心猛地一揪,迅速握緊望遠鏡,將視線聚焦過去。鏡頭裡,一切逐漸清晰。就在狼穴入口處,一抹刺目的紅色瞬間刺痛了我的雙眼——那是半截染血的紅頭繩。它在寒風中無力地晃動著,仿佛一隻求救的小手。
刹那間,我的心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整個人僵在原地。小女孩遭遇不幸的畫麵,如潮水般在腦海中洶湧襲來。我仿佛看到她麵對狼群時的恐懼,看到她拚命掙紮的模樣……我緊閉雙眼,試圖將這些可怕的念頭驅趕出去,可滾燙的淚水還是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車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