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集合哨聲破空而來時,晨霧正像浸了水的棉絮,把整個營區裹得發沉。我捏著塊帶著陳年機油味的麂皮,正給狙擊鏡拋光——鏡片剛擦出半塊亮麵,淡青的反光裡還浮著炊事班煙囪裡鑽出來的煙柱,那煙被霧撕成一縷縷,慢悠悠往天上飄。
“吱——”
哨聲像燒紅的鋼釺捅進豬油,第一聲就劈得晨霧生疼。不是尋常訓練哨的脆響,是帶著倒刺的長音,鋸齒狀的聲波剮過耳膜,尾音在水泥地上彈了三下,又卷回來撞在窗玻璃上,震得玻璃縫裡的積灰簌簌往下掉。我拇指突然打滑,麂皮邊緣在鏡片上蹭出道白霧,後頸的汗毛猛地豎起來——這不是訓練哨,是戰鬥警報才有的震顫,像老班長說過的,1984年老山陣地的衝鋒號,就是這麼帶著血腥味鑽耳朵的。
窗玻璃嗡地顫了顫,隔壁床的槍托“咚”地砸在床板上,緊接著是李凱的粗罵:“操!是緊急集合!”我摸向槍架時,鼻尖蹭過槍管上的散熱槽,還能聞到昨夜擦槍時殘留的煤油香,可手指已經在戰術背心裡摸到了彈匣,金屬棱角硌著肋骨,像塊冰突然貼了上來。
遠處的哨聲還在扯著,把營區的寂靜撕成碎片。炊事班的煙柱突然晃了晃,大概是火頭軍手忙腳亂地踢翻了柴灶;晾衣繩上的迷彩服被風掀起來,衣角掃過鐵絲,發出“嘩啦”的響,倒像是誰在急著收衣服。而那道哨聲還在往人骨頭裡鑽,尾音卷著的震顫,讓牆角的暖水瓶都跟著嗡嗡共鳴,瓶膽裡映出的晨霧,仿佛都被這聲音攪得亂了章法。
“操家夥!”隔壁床的李凱像被彈簧彈起來,床墊“吱呀”一聲凹下去個坑。他抓過機槍背帶往肩上甩,帆布帶抽在床板上發出脆響,帶著股糙勁兒——那是去年演習時被彈片劃破的舊背帶,邊緣磨出的毛絮沾著點南疆紅土。彈匣被他攥在手裡,往戰術背心的彈匣袋裡塞時,指節撞得金屬卡扣“叮當”亂響,有個彈匣沒卡穩,“哐當”掉在地上,滾到我腳邊,我彎腰撿起來,指尖觸到彈匣上的防滑紋,還留著李凱手心的汗濕。
我轉身摸向牆角的狙擊槍,槍身涼絲絲的,裹著昨夜保養時的機油味,混著槍托木頭上的陳年鬆香。槍托往肩頭一抵,正好卡在老繭最厚的地方,這觸感熟得像自己的骨頭。剛把槍帶掛上脖子,走廊裡就炸開鄧班的吼聲,像塊石頭砸進空桶:“作戰室集合!速度!”尾音撞在走廊儘頭的鐵皮櫃上,彈回來時還帶著點砂礫感——他昨天喊了一天口令,嗓子早啞了。
穿作戰靴的腳步聲頓時在水泥地上炸開。李凱的軍靴底子沾著訓練場的紅土,踩在地上“咚咚”響,像頭急著出欄的牤牛;楊文鵬的靴子後跟磨平了一塊,跑起來有點趔趄,“遝遝遝”的聲兒裡總摻著點不穩當。他的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反著晨光,我看見他左手攥著塊疊得方方正正的迷彩布,布角磨出了毛邊,攥得太緊,指節泛白——那裡麵裹著他的全家福,照片上穿碎花裙的女兒紮著羊角辮,去年抗洪時被水泡過,邊緣總泛著點潮痕。
他騰出右手扯牆上的武裝帶,金屬扣“哢”地咬進扣眼,力道大得差點夾著汗毛。我瞥到他手腕上那道疤,是十年前拆彈時被彈片劃的,月牙形,此刻在晨光裡泛著白,像條趴在皮膚下的銀線。
“讓讓!”吉克阿依抱著地圖夾從女宿舍衝出來,軍靴跟在地上敲出細碎的響。她鬢角的銀飾隨著跑動顛晃,“叮鈴叮鈴”的,混在腳步聲裡倒像串急促的信號。耳後彆著的鉛筆抖了抖,筆尖在地圖夾邊緣劃出道淺痕,灰黑色的,像道沒說完的話。後來才知道,那道痕歪歪扭扭,恰好標著2311高地的山脊線,像老天爺提前在紙上畫的路。
走廊裡的腳步聲越來越密,像群受驚的馬蹄踏過石板路。有人的戰術背心裡掉出壓縮餅乾,“啪”地砸在地上;有人的水壺撞在門框上,發出空洞的“哐當”;而鄧班的吼聲還在往人耳朵裡鑽,混著所有人的喘息,把營區的晨霧都攪得發燙。
作戰室的門板撞在牆上彈回來,帶起的風掀動了地圖邊角。連長背對著我們,軍靴後跟磕在鐵皮櫃的棱上,“咚”的一聲悶響,櫃頂上的搪瓷缸震得跳了跳,缸沿的缺口磕出細碎的瓷渣。
他頭也沒抬,筆尖在地圖上戳出個紅窟窿:“gbs那幫雜碎越境了。”紅圈像道血痂,死死扒在2311高地的位置,那片等高線擰成亂麻的山地,在地圖上活像塊往外凸的斷骨。邊緣標著的三個骷髏頭,是用藍鉛筆塗的,顏色發烏,上周三在界碑旁發現時,旁邊的老邊民喉嚨被割開,血把界碑的基石都泡成了黑紅色。
“通報!”連長猛地轉過身,紅筆重重砸在“廢棄礦道”四個字上,墨汁濺出來,在“礦”字的石字旁洇成個黑團。他的軍帽歪在腦門上,額角的青筋跳得厲害:“緬甸境內七個村寨被屠了,現在這群畜生揣著槍往咱們這邊竄。昨天下午在麻栗坪村綁了三個人,有個七歲的丫頭——”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紮著兩個羊角辮,被拖走時手裡還攥著半塊玉米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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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節敲在等高線密集的地方,指甲縫裡還嵌著點紅墨水。“衛星圖顯示,礦道裡有熱源反應,”他往地圖上拍了張模糊的黑白照片,是無人機拍的,礦道口的陰影裡能看見幾個人影,“人質十有八九被藏在裡頭。”
作戰室的吊扇吱呀轉著,把他領口的汗味吹過來,混著地圖上的油墨味,嗆得人嗓子發緊。李凱的機槍背帶蹭在門框上,發出沙沙的響,卻沒人敢出聲——連長說“屠村”時,後槽牙咬得咯咯響,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演習。
作戰室的日光燈管嗡嗡響著,把地圖上的等高線照得發白。鄧班的軍靴後跟碾過地麵的碎瓷片——剛才連長砸搪瓷缸時崩的——發出細弱的刮擦聲,等他站定在地圖前,影子恰好罩住2311高地最陡峭的那段山脊。
他的右手抬起來時,戰術背心的肩帶跟著扯動,手雷袋裡的卵形手雷硌出明顯的輪廓,袋口的帆布磨得發亮,能看見經緯線裡嵌著的沙粒——是去年在南海島礁駐訓時沾的,洗了三次都沒掉。指尖落在"廢棄礦道"的位置前,先在地圖邊緣頓了頓,那裡還留著他昨天標繪演習路線時的鉛筆印,淡得快要看不見。
指甲縫裡嵌著點紅土,是上周實彈考核時趴在靶場泥地裡蹭的。他的手指在2311高地的褶皺裡遊走,指腹的老繭刮過地圖紙,發出沙沙的響,像在撫摸一片真實的山地。那些等高線在他掌下仿佛活了過來,陡崖處的密集線條硌得指腹發疼,倒讓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老山陣地,手指摳著岩石縫往上爬的觸感。
"請求任務。"三個字從喉嚨裡滾出來,帶著清晨喊操的沙啞,尾音卻咬得極穩。他站得筆直,戰術背心的下擺掃過軍靴鞋帶,那裡彆著把折疊工兵鏟,鏟柄的防滑紋被磨平了半截。最顯眼的是手雷袋邊緣的毛邊,上周考核時被鐵絲網勾住,撕開半寸長的口子,露出裡麵的帆布夾層,在燈光下泛著舊棉絮的白——當時他正拖著受傷的新兵往掩體爬,根本沒顧上這些。
燈光從他頭頂照下來,在地圖上投下道斜影,把他鬢角的白發照得很清。手指還停在礦道入口的位置,指節因為用力微微泛白,那裡有道淺疤,是1999年演習時被彈片劃傷的,當時流的血把地圖都洇透了。此刻那道疤正隨著呼吸輕輕動,像在呼應地圖上那些藏著危險的褶皺。
沒人說話,隻有李凱的機槍零件偶爾碰出輕響。鄧班的目光從地圖上抬起來時,恰好和連長對上,戰術背心上的手雷袋又輕輕晃了晃,像頭蓄勢待發的獸,等著一聲令下就撲向那片山地。
作戰室的空氣像塊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壓在人胸口。連長扯過牆角的磁吸板時,鐵皮邊緣刮過水泥牆,劃出道刺耳的白痕,板麵上還留著上次演習的彈孔,是被楊文鵬的拆彈剪戳的。
“牧羊人突擊組。”他的指尖掃過排列整齊的姓名牌,那些磨得發亮的金屬片上,還沾著不同的印記——楊文鵬的牌角有處弧形凹痕,是常年彆在拆彈剪旁磕的;阿江的背麵刻著個“爆”字,筆畫裡嵌著點炸藥殘留的焦黑;吉克阿依的牌邊纏著圈細銀線,和她鬢角的銀飾是同個成色。
“啪!”鄧班的姓名牌被按在磁吸板中央,金屬撞擊聲在寂靜裡炸出回音。緊接著是楊文鵬、阿江、香客……連長的指節因用力泛白,每塊姓名牌都被按得貼緊板麵,像在往鐵板上釘釘子。“黃導跟傣鬼組。”最後兩塊牌落定時,我的姓名牌邊緣蹭過傣鬼的,那裡有道淺溝,是去年狙擊考核時,槍托撞在牌上磕的。
鄧班的喉結動了動,戰術背心的手雷袋隨著呼吸起伏,袋口露出半寸手雷引信的紅繩。連長的目光掃過我們,突然伸手點向磁吸板:“任務:滲透2311高地,清剿礦道匪徒,把人質完好帶出來。”他的指甲在“礦道”兩字對應的位置劃了圈,聲音裡裹著沙粒,“麻栗坪村的丫頭才七歲,昨天被拖走時,鞋跑丟了隻。”
作戰室的吊扇突然卡了下,扇葉撞在鐵架上發出“哐當”響。沒人敢動,隻有李凱的機槍彈匣在背心裡滑了滑,發出細弱的金屬聲。
“注意——”連長猛地前傾身體,軍靴跟在地麵碾出半圈白痕,水泥地上的碎瓷片被碾得咯吱響,“必須留活口!”他的拳頭砸在磁吸板邊緣,震得姓名牌都跳了跳,“這群雜碎背後有勾連,得從他們嘴裡掏出東西,不然下次屠的可能是咱們的營房!”
最後個字落地時,鄧班的手指已經按在自己的姓名牌上,指腹摩挲著牌麵“鄧”字的豎鉤,那裡有道深痕,是二十年前在老山陣地,用刺刀刻的。磁吸板上的姓名牌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排蓄勢待發的槍栓,而連長的軍靴還在地麵微微震顫,把“活口”兩個字,震得往每個人骨頭裡鑽。
“具體分工!”鄧班的聲音比剛才沉了半度,不等連長話音在作戰室的鐵皮屋頂撞出回音,他的手指已經戳向磁吸板——指尖在香客的姓名牌上頓了頓,那金屬牌邊角有道斜痕,是去年叢林演習時,香客用微衝槍管撬開的彈片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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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擊手帶微衝,走左翼山脊。”鄧班的指甲叩在地圖上左翼的等高線,鉛筆標注的“通風口”三個字被他戳得發皺,“礦道通風口在海拔1100米處,窄得隻能過一個人,你從那兒摸進去,用消音器清外圍崗哨——記住,留三個活的,給後麵的人引路。”
香客正往戰術手套裡倒防滑粉,錫箔袋撕開的“刺啦”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白色粉末簌簌落在掌心,他雙手一合,粉末從指縫漏出來,在迷彩褲膝蓋處積成細沙似的一小堆。那雙手的虎口有層硬繭,是常年握微衝磨的,掌心還留著塊淺疤,去年清剿毒販時被跳彈擦傷的。
聽見點名,他沒抬頭,隻是抬了抬下巴,喉結沒動,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右手已經搭在槍套裡的微衝上,指尖在扳機護圈上敲了敲——“嗒、嗒”兩聲輕響,快得像蝴蝶點水。這是他的老規矩,每次接任務必做的動作,當年在南疆叢林,他就是靠這兩下確認保險狀態,在伏擊圈裡救過班長的命。
“護圈鬆了半圈。”鄧班瞥了眼他的動作,突然說。香客的指尖頓了頓,果然摸到護圈銜接處的曠量——是昨天保養時沒擰緊,這細微的鬆動,在叢林裡可能卡進草籽,在礦道裡或許會蹭上鐵鏽。他沒說話,隻是用拇指把護圈擰了半圈,金屬咬合的“哢”聲,像把小鎖扣上了。
作戰室的吊扇還在晃,扇葉影子掃過香客微衝的槍管,那裡纏著半圈舊膠帶,是上次任務時磕在岩石上,怕反光纏的。他終於抬眼,目光和鄧班撞上,沒說話,隻是把戰術手套的粘扣“啪”地按緊,粘扣帶的毛刺勾住袖口,拉出根細白的線頭——像極了他每次突擊前,悄悄彆在槍托後的白布條,那是老班長教的,說能在暗處看清槍的位置。
鄧班的手指從香客的姓名牌移開時,金屬板上還留著個淺淡的指印。香客已經把微衝挎到胸前,槍身貼著肋骨,冰涼的觸感讓他後頸的汗毛壓下去半寸。通風口的位置在腦子裡轉了圈,去年無人機拍的照片裡,那兒爬滿了青藤,此刻仿佛能聽見藤葉摩擦槍管的沙沙聲,混著消音器噴出的微弱氣流聲。
作戰室的日光燈管忽明了下,把阿江手裡的爆破筒照得泛出冷光。那筒身纏著三道舊膠帶,是去年排雷時被碎石劃開裂縫後補的,膠帶邊緣卷著毛邊,沾著點雷場的紅土——阿江總說這紅土比任何標記都管用,能提醒他炸藥的脾氣。
“阿江。”鄧班的聲音從地圖方向傳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沉。他指尖在“礦道入口”四個字上叩了叩,鉛筆標注的混凝土封層厚度數字被指腹磨得發灰,“入口封了半米厚的鋼筋混凝土,用塑性炸藥,按‘棋盤格’布點。”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阿江手腕上那道雷場留下的疤,“彆用tnt,震波太大會傷到人質——麻栗坪的老邊民有肺氣腫,經不起折騰。”
阿江正捏著根引線往爆破筒上纏,那引線是棕褐色的,纖維裡嵌著點黑火藥的殘渣,是他特意從庫房挑的“慢燃型”。聽見點名,他沒抬頭,隻是把嘴裡叼著的備用引線吐出來——引線尾端還沾著點唾沫,在晨光裡泛著亮。他從戰術背心裡摸出截牙線,透明的線在指間轉了個圈,然後把備用引線一圈圈纏在左手腕上,纏得極密,貼著手腕的弧度起伏,像道深色的手環。
“這樣隨時能摸到。”他喉結動了動,聲音有點悶,左手拇指蹭過纏好的引線,那裡有道淺溝,是當年在雷場拆彈時,引線勒出的永久印記。“就像當年在老山,拆彈剪永遠彆在右腰——”他忽然停住,指尖捏著引線的力度重了些,纖維被捏出細白的痕,“離心臟近,踏實。”
鄧班的目光落在他纏引線的手腕上,那裡的皮膚比彆處黑,是常年被炸藥包的帆布蹭的,還有幾處星星點點的白疤,是火藥灼傷的痕跡。“混凝土裡有鋼筋,”鄧班突然補充,手指在地圖上畫了道斜線,“布藥時避開主筋,不然炸不開,還會崩出碎塊。”
阿江把纏好的引線末端打了個死結,牙線“啪”地繃斷,斷口彈在手腕上,像道輕鞭。他抓起塑性炸藥塊,那東西軟得像塊凍硬的黃油,表麵還留著他去年演習時捏出的指印。“明白。”他應了聲,聲音裡混著引線摩擦的沙沙聲,左手腕往戰術背心內側貼了貼,像是要把那圈引線藏得更穩些。
作戰室的門被風撞了下,帶進股晨霧的濕意,吹得阿江手裡的爆破筒晃了晃。筒身的鏽跡在燈光下明明滅滅,像片縮小的雷場。他忽然想起昨天檢查裝備時,在炸藥箱底發現半張照片,是麻栗坪村的丫頭在曬穀場追蝴蝶,辮子上綁著紅綢帶——此刻那紅綢帶的顏色,仿佛正透過炸藥包的帆布,在他眼裡晃。
李凱的班用機槍斜架在作戰室門框上,槍管纏著半圈褪色的偽裝網,網眼勾著幾根去年演習時粘的草籽。槍身的散熱孔裡積著層薄灰,卻在槍口處泛著冷光——那是常年擦拭留下的亮痕,像道凝固的閃電。他蹲在地上,膝蓋頂著彈鏈箱,右手捏著7.62子彈往鏈節裡塞,金屬撞在鏈扣上,發出“叮叮”的脆響,在作戰室的寂靜裡跳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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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顆子彈從彈藥箱裡摸出來時,他都會把彈頭往鼻尖蹭蹭。微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帶起陣細麻的癢,這是他奶奶教的法子——老家打靶的獵戶都信這個,說鼻尖的汗能“認”槍,讓子彈更聽話。他虎口的老繭厚得像層硬殼,是三年機槍手磨出來的,紋路裡嵌著點黑火藥的殘渣,那是上次實彈考核時,彈殼蹦進掌心燙的。
“李凱。”鄧班的軍靴停在他身後,戰術背心的手雷袋蹭過門框,發出“沙沙”的響。他俯身時,指節在地圖上“主入口哨塔”的位置敲了敲,那裡用紅筆標著個三角形,旁邊寫著“高3.5米,磚混結構”。“你跟我走正麵,機槍架在東側巨石後。”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李凱手裡的彈鏈,“礦道主入口的哨塔上有兩挺歪把子,等傣鬼打掉哨兵,你立刻用短點射壓製,給突擊組爭取衝進去的時間。”
李凱塞子彈的手沒停,喉結在黝黑的脖頸上滾了滾,算應了聲。他捏起最後顆子彈,彈頭的銅色在晨光裡泛著暖,往鏈節裡送時,金屬尾端恰好蹭過虎口最厚的那塊繭。老繭被磨得發亮,紋路裡的微光像星子,那是無數次扣動扳機、裝卸彈鏈磨出來的——三年前在南疆,他就是靠這雙手,用機槍壓製了三個小時的火力,把受傷的戰友拖回了掩體。
“記住,短點射,”鄧班的手掌拍在他肩上,力道不輕,把他戰術背心裡的備用彈匣都震得動了動,“彆貪彈,省著點——礦道裡可能有交叉火力。”
李凱終於抬頭,眼裡映著機槍的影子,嘴角扯了扯沒說話,隻是把最後顆子彈按進鏈節。“哢”的聲,彈鏈閉合成環,他抬手把機槍往肩上扛,槍管掃過門框,帶起陣風,吹起地上的幾粒彈殼,在水泥地上滾出半圈銀亮的弧。鼻尖似乎還留著子彈的涼意,虎口的繭子被蹭過的地方,像有團暖烘烘的氣,順著手臂往心裡鑽——那是每次接任務時,老班長說的“踏實”。
作戰室的日光燈管在頭頂“嗡”地響了聲,把吉克阿依攤開的地圖照得透亮。那是張翻舊了的軍用地圖,邊角卷得像朵乾枯的花,上麵用不同顏色的鉛筆畫滿標記:紅色箭頭是匪幫可能的移動路線,藍色圓圈標著水源點,最密的是礦道分支處——她握著支磨掉漆的鉛筆,筆杆纏著圈彝家彩線,筆尖在三個岔路口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問號,鉛灰落在地圖的褶皺裡,像撒了把細沙。
她耳後的銀飾隨著呼吸輕輕晃,“叮鈴”聲混在吊扇的轉動聲裡。左手按在“水文站”三個字上,指腹蹭過地圖紙粗糙的紋理,那裡的墨色比彆處深,是去年暴雨時被雨水洇的——她總說這樣的舊地圖才靠譜,每道褶皺裡都藏著前人的腳印。
“吉克阿依。”鄧班的手指從磁吸板移過來,落在她畫的問號旁,指甲縫裡還嵌著點紅墨水。他指尖劃過水文站到礦道的虛線,那線被他劃得很深,幾乎要把地圖紙戳穿:“你帶紅外探測器走右側山脊,沿這條溪流過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戰術背心上彆著的匕首——刀鞘是彝家木雕的,刻著火焰紋,“匪幫帶了人質,肯定要找水源,那片亂石灘最可能設陷阱。”
吉克阿依抬了抬眼,睫毛上沾著點地圖的紙屑。她把鉛筆往耳後彆時,筆尾的橡皮蹭過鬢角的銀飾,發出“嗒”的輕響:“明白,重點排查溪流兩側的灌木叢。”她的聲音帶著彝語特有的尾音,像山澗的水,卻在“陷阱”二字上收得極穩。
“老楊跟你一起。”鄧班轉向角落裡的楊文鵬,他正用拇指摩挲著拆彈剪的握把。那剪子是軍綠色的,金屬表麵被磨得發亮,露出底下的銅色,像層包漿。最顯眼的是剪刃左側,有道月牙形的豁口,邊緣被磨得光滑——那是1998年抗洪時,他為了剪斷纏住戰友腳踝的鐵絲,硬生生用剪刃彆在水泥樁上擰出來的,當時鐵絲勒進剪刃,在金屬上刻下這道永久的痕。
楊文鵬“嗯”了聲,解下彆在腰後的拆彈剪。動作很慢,指腹在豁口處頓了頓,像在觸碰段發燙的回憶。他的手背上布滿褐色的老年斑,唯有握剪子的指節還透著勁,那是三十年拆彈練出來的穩。遞過去時,剪刃特意朝自己,讓吉克阿依握住光滑的握把:“這剪子認人,”他的老花鏡滑到鼻尖,聲音裡帶著點沙,“碰見絆雷的鋼絲,彆用蠻力,讓剪刃順著紋路走——就像當年在九江堤壩,繞著鋼筋擰。”
吉克阿依接過剪子時,指腹恰好觸到那道豁口。冰涼的金屬下,仿佛還能摸到當年的溫度——老班長說過,1998年那個深夜,就是這把剪子,在洪水裡救了三個戰友。她把剪子彆在戰術背心的扣環上,彩線纏的筆杆從耳後滑下來,筆尖在地圖的水文站旁又點了個點,比剛才的問號更重些。
鄧班看著兩人,突然伸手在地圖上圈出片陰影:“過了水文站,留意右側那片野生仙人掌,”他的指腹在“1.2米高”的標注上敲了敲,“去年無人機拍的,底下可能藏著匪幫的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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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扇的風掃過地圖,把吉克阿依的發絲吹起來,粘在嘴角。她沒去捋,隻是攥緊了那把帶著豁口的拆彈剪,彩線纏的鉛筆在指間轉了個圈——筆杆上的火焰紋,正好對著剪刃的豁口,像團火,照著條藏著陷阱的路。
作戰室的日光燈管忽閃了兩下,把地圖上"東側鷹嘴崖"四個字照得發白。那處等高線畫得極密,像道被揉皺的紙,旁邊用藍筆寫著"海拔1280米,岩石裸露,視野角87°"——是去年無人機測繪的精確數據。鄧班的軍靴碾過地上的彈殼,發出細弱的"哢啦"聲,停在我和傣鬼麵前時,戰術背心上的手雷袋蹭過桌沿,帶起陣帆布摩擦的沙響。
"傣鬼,黃導。"他的聲音比剛才沉了半度,指尖在鷹嘴崖到礦道的直線上劃了道深痕,筆尖幾乎要戳穿地圖紙,"狙擊組占領這裡,距離礦道主入口正好800米。"他頓了頓,拇指按在地圖上的紅點——那是哨塔的位置,"你的任務是打掉哨塔重火力,特彆是西側那個機槍巢。"
我眼角的餘光掃過傣鬼的狙擊槍,槍身纏著偽裝網,網眼勾著幾根去年雪地演習時粘的白毛。槍管下方的戰術導軌有處凹痕,是前年在阿勒泰反恐時,被匪徒的流彈崩的,當時彈片擦過他的眉骨,血滴在瞄準鏡上,暈成朵暗紅的花。此刻他正用麂皮擦著鏡片,那鏡片是高倍的,邊緣有道細縫,是他自己打磨的——他總說這樣能減少反光,像老山的狙擊手教的那樣。
"注意塔上的高射機槍。"鄧班的指節敲在地圖的"重火力"標注上,聲音裡裹著沙,"是挺1943年的馬克沁,從邊境廢軍火庫裡撿的,準頭差得像新兵打靶,但子彈口徑12.7,挨上一槍能把人撕成兩半。"他抬眼掃過傣鬼的瞄準鏡,"上次情報說,匪幫給它纏了圈紅布當偽裝,其實蠢得很——紅布在陽光下比機槍管還紮眼。"
傣鬼擦鏡片的手沒停。麂皮在玻璃上轉圈,帶起層白霧,又被他指尖輕輕抹開,露出底下泛著冷光的十字準星。他的戰術手套是舊的,食指處磨出個洞,露出半截指腹——那地方有層硬繭,是十年狙擊手磨出來的,紋路裡嵌著點黑火藥的殘渣,是上個月在靶場試新彈時,彈殼蹦進指縫燙的。聽見"馬克沁"三個字,他往鏡片上哈了口氣,白霧漫過鏡麵上的劃痕——那是2018年在非洲維和時,流彈擦過留下的,當時他正趴在屋頂,瞄準鏡的反光差點暴露位置。
"鏡身包三層偽裝布,"鄧班突然補充,手指在傣鬼的槍身比劃,"鷹嘴崖的風從西北來,每秒35米,彈道會偏右兩指。"他看向我,"黃導負責測距和觀察,重點盯哨塔北側的灌木叢——上次無人機拍到那裡有反光,可能藏著個觀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