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界碑與槍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7章 界碑與槍(1 / 2)

回到連隊時,日頭已把天空曬成了透亮的金箔,正午最烈的那股勁兒剛過,卻還攥著股不肯鬆的熱。營區的白楊樹被曬得蔫頭耷腦,葉子卷著邊兒,投在地上的影子短得像被誰踩扁的墨塊,稀稀拉拉鋪在曬得發燙的水泥地上,風一吹,那墨塊就跟著葉尖輕輕晃,晃出滿地碎銀似的光斑。

炊事班的煙囪正吐著奶白的蒸汽,混著小米粥的甜香往四處漫——那香裡裹著點焦糊的鍋巴味,是老張頭熬粥時走神燎了鍋底,去年抗洪時他也這樣,盯著窗外的雨簾發呆,把饅頭蒸成了炭塊。蒸汽順著風往醫療點飄,剛挨上帆布帳篷的邊角,就被一股更衝的氣味撞散了——是碘伏,帶著點鐵鏽的腥,像條不肯走的尾巴,死死纏在帳篷的縫隙裡。

帳篷的帆布被曬得發白,邊角磨出的毛絮沾著晨霧留下的濕,風一吹就簌簌掉渣。最靠外的那根帳篷杆歪著,底部的泥土裡陷著半枚彈殼,是早上緊急集合時被誰的軍靴踢進去的,銅色的邊緣被曬得發燙,映著帳篷裡漏出的一點白光——那是衛生員正舉著鑷子,往李凱的繃帶裡挑礦道的黑泥。

空氣裡浮著層細塵,被陽光照得清清楚楚,小米粥的甜香推著這層塵往人肺裡鑽,混著碘伏的刺激,倒像把剛擦過槍的麂皮,又暖又糙地蹭著鼻腔。白楊樹的葉子偶爾“啪嗒”掉一片,砸在地上的影子裡,驚起兩隻躲涼的麻雀,撲棱棱掠過醫療點的帳篷頂,翅膀帶起的風,掀動了帳篷角那塊打了補丁的帆布——補丁是紅布,去年緝毒時從匪徒的褲腿上撕的,此刻被陽光照得透亮,像塊沒焐熱的血痂。

醫療點的帳篷杆還洇著晨露的潮,最頂頭那截被曬得發亮,往下卻漸漸凝著層細密的水珠,順著磨出毛邊的帆布紋路往下爬,爬到杆底時聚成豆大的一滴,“嗒”地砸在青石板上——那石板縫裡還嵌著半片乾枯的鬼針草,是今早從礦道帶回來的,葉緣的鋸齒勾著點暗紅的礦土。

李凱的小馬紮腿陷在帳篷外的浮土裡,露出的半截木頭上,留著圈深淺不一的牙印——去年演習時他餓極了,抱著馬紮啃過,此刻那牙印正對著他的膝蓋,像串沒說出口的疼。他的左臂支在膝蓋上,三層繃帶裹得像截粗木樁,最外頭那層已經硬了,暗褐色的血漬從裡往外滲,在紗布上洇出枝椏狀的紋路,像極了礦道岩壁上的裂縫。血漬最濃的地方沾著點灰綠,是剛才換繃帶時沒擦淨的苔蘚,風一吹,那苔蘚屑就簌簌往下掉,落在他軍靴的鞋帶縫裡。

沒受傷的右手正攥著根槍管,新的,藍幽幽的金屬光澤被陽光劈成碎片,晃得人眼暈。槍管上的散熱槽還泛著機床切削的冷光,他用拇指蹭了蹭槽邊,指腹能摸到細微的紋路——是剛從庫房領的,比他用了三年的那根輕半指,槍身刻著的編號還帶著機油的腥氣。

腳邊的舊槍管被曬得發燙,金屬表麵蒙著層礦道的黑泥,像裹了層沒乾透的痂。李凱彎腰去撿時,左臂的繃帶被扯得發緊,血漬瞬間又深了半分。他沒顧上疼,指尖先落在槍管中段那道新傷上——是剛才在礦道岔口,匪徒掙開束縛時,槍托磕在岩壁棱角上撞出的坑,邊緣的金屬卷得厲害,像片被暴雨打蔫的枯葉,泛著鐵鏽的褐,指甲蓋刮過時,能蹭下點細碎的鐵屑。

散熱槽裡卡著的黑泥還沒乾透,混著幾根草屑,是從通風口爬出來時蹭的。李凱對著陽光眯起眼,能看見泥裡嵌著的細沙——和麻栗坪村口老梨樹根下的沙粒一個成色,上周他還蹲在那兒,幫丫頭撿過掉進沙裡的玻璃彈珠。

新槍管往機匣上懟時,“哢”的一聲脆響,震得他虎口發麻。舊槍管被他隨手靠在帳篷杆上,金屬貼著涼涼的帆布,剛才還發燙的槍身,竟慢慢凝出層薄汗,像在偷偷回味礦道裡的硝煙。李凱盯著那道卷邊的彈痕,忽然想起剛才匪徒被摁在地上時,喉嚨裡發出的嗬嗬聲——倒和這舊槍管撞在岩石上的悶響,有幾分像。

“逞什麼能。”衛生員的白大褂下擺掃過李凱腳邊的舊槍管,帶起陣發燙的金屬氣。她手裡捏著的碘伏棉浸得透濕,橙黃色的液體順著棉絮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暈圈,像極了礦道裡滲出來的血珠。走到李凱跟前時,她故意把棉團往繃帶上按得重了些,“嘶”的一聲,李凱胳膊上的肌肉瞬間繃緊,繃帶下的血漬立刻洇深了半分。

“子彈擦過去半寸就是骨頭,”她的聲音裡裹著點沒消的氣,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剛才在礦道要是慢半拍,這胳膊現在就得吊成鐘擺,還敢用胳膊肘頂人家下巴?你那肘子是鐵打的?”棉團在繃帶邊緣蹭了蹭,挑出點嵌在布裡的草屑——是從通風口爬出來時沾的,草葉邊緣還帶著鋸齒,劃得紗布起了毛。

李凱沒躲,隻是喉結在黝黑的脖頸上滾了滾,像吞了顆滾燙的彈殼。左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膝蓋上的新槍管,金屬的涼意順著掌心往胳膊上爬,稍稍壓下了碘伏的刺痛。他的目光越過衛生員的肩膀,落在帳篷裡那道掀開的帆布簾後——陽光從簾縫裡斜斜切進去,在地上投出塊亮斑,阿江就趴在亮斑邊緣的行軍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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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床的帆布被壓得往下塌,中間的褶皺裡還嵌著去年演習的泥垢。阿江的臉埋在疊好的軍大衣上,後頸的汗珠順著脊椎往下滑,沒入後腰的繃帶裡。那繃帶是剛換的,雪白的紗布上已經洇開個暗褐的圈,像塊浸了血的棉團,邊緣還在慢慢往外滲——是老山戰場的舊傷被扯開了,當年那顆地雷碎片留在肉裡的疤,此刻正被匪徒砸過來的頁岩撞得翻了邊。

他手裡轉著顆手榴彈拉環,銅色的金屬圈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叮鈴叮鈴”碰著床沿的鐵架。拉環上的鏽跡被磨得發亮,是他轉了二十多年的老習慣,當年在貓耳洞拆彈時,就靠這動作穩住發抖的手。聽見帳篷外的動靜,阿江慢慢回過頭,顴骨上還沾著塊沒擦淨的礦道黑泥,嘴角扯出個笑,露出顆缺角的臼齒——那是1984年在老山陣地,啃凍硬的壓縮餅乾時硌的,缺口處早就磨得光滑,像塊被歲月啃過的石頭。

“你那槍托再慢點,”他把拉環往指尖上繞了圈,金屬線勒得指腹發紅,“現在躺這兒的就是倆。”說話時,他後腰的繃帶又洇開一點,暗褐的圈往床沿爬了爬,快要沾到垂下來的軍褲褲腳——那褲腳磨得發亮,膝蓋處補著塊深色的補丁,是去年抗洪時被鐵絲劃破的,補丁針腳歪歪扭扭,是吉克阿依給縫的。

衛生員“嘖”了聲,轉身往帳篷裡走,白大褂掃過阿江床腳的空彈殼,“當誰願意管你們?等會兒拆繃帶,有你們疼的。”話音剛落,李凱胳膊上的碘伏棉被她猛地抽走,留下片冰涼的濕,繃帶下的血漬卻像聽懂了似的,慢慢穩住了,不再往外滲。

帳篷簾被風掀起又落下,拍打出“啪”的輕響。阿江手裡的拉環還在轉,銅色的光晃過李凱緊繃的側臉,晃過繃帶上那片深褐的血,最後落在帳篷頂透進來的陽光裡,像串被拉長的、沒說出口的後怕。

帳篷角的帆布被風掀起半尺高,露出楊文鵬削瘦的半張臉。風裹著醫療點的碘伏味鑽進來,吹得他鬢角的白發簌簌動,像沾了層雪。他正對著塊碎鏡片調整老花鏡,那鏡片是從礦道撿的,邊緣還帶著點青藤的綠,此刻被他用膠布粘在塊硬紙板上,權當鏡子用。

老花鏡的左鏡片裂了道斜縫,像被誰用指甲狠狠劃開,他用三道透明膠帶十字交叉粘住,膠帶的膠麵沾著點礦道的黑泥,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倒真像給那道裂縫搭了座歪歪扭扭的橋。鏡架的螺絲鬆了,他用牙咬著右鏡腿往緊擰,腮幫子鼓起來的樣子,像極了去年幫麻栗坪村的丫頭擰開罐頭時的模樣。

鏡片裡映出他鼻梁上那道紅痕,是剛才阿江流鼻血時蹭的,血漬已經半乾,泛著鐵鏽的褐,像條趴在皮膚上遊走的小蛇。他抬手想抹,指尖卻先觸到胸前——戰術背心的內袋裡,揣著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是去年拍的,麻栗坪村的曬穀場上,丫頭舉著半塊玉米餅笑,辮梢的紅布條在風裡飄。當時楊文鵬蹲在旁邊幫她撿掉在地上的玻璃彈珠,照片邊緣還能看見他半隻軍靴。此刻他捏著照片的邊角,用塊磨得發亮的橡皮輕輕擦著右上角——那裡沾著點丫頭的血漬,是剛才在礦道裡,丫頭抓著照片角時蹭上的。

橡皮在照片上蹭出細碎的白屑,血漬慢慢淡下去,卻沒完全消失,在丫頭舉著的玉米餅旁留下道淺紅的印,像滴沒擦乾的糖漿。楊文鵬的動作停了,指腹在那道紅印上輕輕按了按——倒像給丫頭的玉米餅添了顆紅果,去年丫頭在曬穀場追蝴蝶時,就攥著顆這樣的野果,汁水流得滿手都是,還舉到他麵前說:“楊爺爺,甜的。”

風突然緊了,掀起的帆布“啪”地打在帳篷杆上,震得楊文鵬手裡的碎鏡片晃了晃。鏡中,他沾著橡皮屑的指尖還停在照片上,老花鏡的裂縫裡漏出點光,正好照在那道淺紅印上,像把小刷子,輕輕刷著這張被血和汗浸過的照片。

“老楊。”鄧班掀簾進來時,帆布與門框擦出“刺啦”一聲,軍靴碾過帳篷門口的碎石,帶起陣混著礦土的塵——那土是紅褐色的,和2311高地的岩層一個成色,鞋跟磕在塊半埋的彈殼上,“叮”地濺起幾粒細沙,落在楊文鵬腳邊的行軍壺上。

他手裡捏著張地圖複印件,紙頁邊緣被折得發毛,沾著點礦道的黑泥,像塊浸過雨的牛皮紙。紅筆在“三號界碑”旁畫的圈還洇著墨,邊緣暈成片模糊的褐,是剛才在礦道岔口用口水舔過筆尖畫的——老習慣了,當年在老山陣地標坐標,就靠這招讓墨跡乾得快。“界碑那邊的排查方案,你跟吉克阿依再細化下。”鄧班的拇指按在紅圈中心,指腹的老繭刮過紙頁,發出沙沙聲,“硝銨炸藥怕水,但浸了桐油的麻繩不一樣,楊文鵬說的對,得用高頻探測器掃裂縫。”

楊文鵬正用指尖撚掉老花鏡膠帶上的線頭——那線頭是剛才擦照片時粘的,淺灰的布纖維纏在透明膠帶上,像根沒扯斷的細弦。他扶了扶眼鏡,鏡片上的三道膠帶被按得更貼,裂縫裡漏出的光正好照在鄧班手裡的地圖上,紅圈的邊緣在鏡片反射中晃了晃,像塊發燙的烙鐵。“我讓庫房調了1998年抗洪時的防水剪。”他的聲音裡帶著點砂紙磨過的啞,左手往腰後探了探,摸了摸彆在那兒的剪子——握把的防滑紋被磨得發亮,比普通拆彈剪多三道深槽,是當年在九江堤壩剪浸水草繩磨出來的,槽裡還嵌著點沒褪的綠,是老堤岸的青苔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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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右手從戰術背心內袋摸出張照片。相紙被汗水浸得發皺,邊角卷成波浪形,上麵是麻栗坪村的曬穀場,丫頭舉著半塊玉米餅,辮梢的紅布條被風吹得橫過來,正掃過楊文鵬蹲在地上的膝蓋——那天他幫丫頭撿滾進石縫的玻璃彈珠,陽光把兩人的影子疊成了一團。指尖在照片上丫頭的笑臉旁按了按,那裡沾著點乾硬的泥,是上周丫頭追著麻雀跑時,按在他軍裝上的手印。“丫頭說,匪徒褲兜裡的紅繩沾了硝石粉。”他的指腹蹭過照片裡丫頭沾著餅渣的嘴角,“跟界碑基石的裂縫裡滲出來的一樣——說明引線已經接好了,就等山洪衝。”

帳篷頂的帆布被風鼓了鼓,漏進的陽光斜斜切在照片上,把丫頭的紅布條照得透亮。楊文鵬把照片重新塞回內袋時,指腹在相紙邊緣的折痕上頓了頓——那折痕是今早緊急集合時壓的,像道沒說出口的叮囑,和他腰後那把老剪子的豁口一起,浸在帳篷裡混著碘伏和塵土的空氣裡。

鄧班把地圖往楊文鵬麵前推了推,紅圈的墨漬透過紙頁,在他膝頭的軍褲上印出個淺褐的點。“高頻探測器的電池充夠了?”他忽然問,目光落在楊文鵬沾著橡皮屑的指尖——那是剛才擦照片上的血漬時蹭的,“老東西嬌氣,受潮就容易跳屏。”

楊文鵬“嗯”了聲,指尖在地圖的“裂縫”標注上敲了敲,那裡的鉛筆字被紅圈壓得發淡,像條藏在紙裡的蛇。帳篷外傳來李凱換槍管的“哢嗒”聲,混著阿江轉手榴彈拉環的“叮鈴”,把兩人之間的沉默襯得格外沉,沉得像界碑下那截浸了桐油的麻繩,繃著場沒說破的險。

帳篷外突然炸出串脆響,“叮鈴哐當”撞在水泥地上,像有人把鐵豆子撒進了空桶。是裝備室的方向,香客正坐在長條木桌前擦槍,剛拆下來的複進簧沒拿穩,從掌心滑落到地上,在滿桌零件間蹦跳著,撞響了旁邊的空彈殼。

木桌鋪著塊深褐的麂皮,邊角磨得發毛,中間的油漬暈成朵暗花——是常年擦槍浸的煤油漬,混著點槍油的腥,像塊浸了歲月的老皮子,摸上去又糙又韌。微衝被拆成了骨架,零件在麂皮上擺得整整齊齊:機匣靠在桌沿,拋殼窗的邊緣還沾著礦道的黑灰;槍栓躺在正中央,表麵的防滑紋裡嵌著細沙,是從通風口的青藤裡鑽過時蹭的;最遠的是槍管,消音器被擰了下來,泡在桌角的搪瓷碗裡,碗裡的煤油泛著層淡綠的光,油麵漂著團黑泥,像塊沒化的墨,是剛才在礦道裡,槍管蹭過岩壁積垢帶回來的,泥裡還纏著根細草,葉尖的鋸齒勾著點暗紅,細看是乾了的血漬。

最打眼的是扳機護圈。那圈纏著半尺長的麻繩,棕褐色的線被汗浸得發亮,縫裡卡著點暗褐的渣——是血,剛才在礦道岔口,他把微衝頂在匪徒後腦勺上時,指腹攥得太用力,掌心的血順著護圈的縫隙滲進去的。香客捏著把折疊小刀,刀刃磨得像片薄冰,正用刀尖一點點剔那些血渣。動作慢得像在雕木頭,刀刃貼著麻繩的紋路走,挑出的血漬碎得像粉末,落在麂皮上,和陳年的油漬融在一起,倒像給那朵暗花添了點新蕊。護圈的金屬邊緣有道淺溝,是常年攥握磨出來的,刀背蹭過時,發出“沙沙”的輕響,像在數著剛才扣動扳機的次數。

桌對麵擺著個新彈匣,草綠色的聚合物外殼泛著啞光。香客放下小刀,伸手從彈藥箱裡拈起顆子彈,黃銅彈頭在陽光下轉了半圈,映出他專注的眉眼。他總這樣,壓子彈時慢得像在繡花:先把彈頭往掌心蹭蹭,讓汗漬在銅麵上留層薄膜——老班長說這樣能減少供彈時的摩擦;再把子彈轉半圈,確保彈頭的弧麵對著同一個方向,像給排隊的士兵整隊;最後才對準彈匣口,“哢”地按進去,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讓彈殼卡進卡槽,既不會壓變形,又能保證供彈順暢。

煤油碗裡的消音器輕輕晃了晃,是窗外的風掀起了窗簾。香客抬眼時,正看見消音器的金屬表麵映出自己的影子——眉骨上還沾著點礦道的黑泥,像塊沒擦淨的墨,戰術背心的領口彆著半截麂皮,是剛才擦槍管時順手彆上的,邊角磨出的毛絮沾著點煤油,被風吹得微微動。

他又拈起顆子彈,掌心的溫度順著黃銅彈頭傳進去,像在給這顆即將上膛的家夥焐點熱氣。桌角的複進簧還在輕輕顫,剛才的碰撞聲似乎還纏在上麵,混著小刀剔血漬的沙沙聲、子彈入匣的哢嗒聲,在滿是煤油味的裝備室裡,像支沒唱出聲的歌,唱著那些藏在槍膛裡的硝煙和準頭。

“香客。”鄧班的軍靴碾過裝備室門口的碎石,發出“咯吱”一聲輕響,離木桌還有兩步遠時,鞋尖踢到個圓滾滾的東西——是枚空彈殼,黃銅色的彈頭早就沒了,彈殼邊緣被踩得微微變形,像塊被啃過的硬糖。它在水泥地上打了個轉,“叮鈴鈴”撞在桌腿的鐵架上,停下來時,開口朝上,正好對著香客低垂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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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班的拇指勾著戰術背心的肩帶,剛才在醫療點幫阿江掖被角時扯鬆了些,此刻隨著邁步的動作輕輕晃,蹭得手雷袋裡的卵形手雷發出“沙沙”的摩擦聲。他站在香客身後半步遠,目光落在桌角那堆剛剔淨血漬的麻繩上——纖維裡還嵌著點暗紅的碎屑,像沒燒儘的火星。“上午搜身漏了手榴彈,”他的聲音裡裹著點礦道的潮氣,算不上嚴厲,更像塊磨過的石頭,沉而穩,“這事兒得記著。”

香客的手沒停。他正捏著最後一顆子彈往彈匣裡按,右手食指的指腹壓在黃銅彈頭上,那處的繭子比護圈的防滑紋還硬——是常年扣扳機磨出來的,泛著層青白的光。子彈入匣的瞬間,“哢”的一聲脆響,像顆牙齒咬碎了冰,彈匣的聚合物外殼微微震顫,把前五顆子彈的重量都勻了勻。他抬腕把彈匣彆回戰術背心的側袋,動作流暢得像呼吸,金屬卡扣撞在帆布上,發出“啪”的輕響,正好蓋過鄧班話音的尾音。

“嗯。”香客應了聲,喉結在頸間滾了滾,像吞了口煤油。他沒抬頭,左手從戰術背心的內袋裡摸出塊東西,指尖捏著的邊緣有些紮手——是半塊碎鏡片,邊緣被磨得不算鋒利,但依然能劃開布料,角上沾著點青綠色的黏液,是從礦道通風口撿的,當時這鏡片卡在青藤的卷須裡,黏液還帶著新鮮的腥氣,像剛從藤蔓裡滲出來的血。

他把鏡片往陽光下舉了舉,玻璃的斷麵折射出細碎的光,在麂皮上投下片晃動的亮斑。“通風口的柵欄有撬動痕跡。”香客的指尖撚著鏡片邊緣的黏液,那東西已經半乾,結成層透明的膜,“不是新痕,鐵鏽掉得不均勻,像是反複撬過兩三次。”他頓了頓,鏡片往裝備室的牆上偏了偏,光斑落在那麵褪色的錦旗上——“老山偵察連”五個金字被硝煙熏得發暗,邊緣的流蘇磨掉了半截,露出裡麵的白棉線,像老人下巴上的胡茬。但半截了看,金字的筆畫深處還泛著亮,是歲月磨不掉的勁,當年在貓耳洞,這麵旗就掛在彈藥箱上,彈片擦過旗麵時,留下的破洞被後來人用紅布補了,補痕歪歪扭扭,像道沒愈合的疤。

“匪徒早有準備。”香客把鏡片塞回內袋,指尖在袋口的扣環上頓了頓,那裡纏著圈細鐵絲,是剛才撬開通風口柵欄時剩下的,“礦道裡的岔路口,有處岩壁的苔蘚被踩禿了,腳印是兩種鞋碼——42和44,不是一夥人。”他拿起剛裝滿的彈匣,往槍身的機匣上懟,“哢嗒”一聲,金屬咬合的力道正好,彈匣底部的防滑紋蹭過掌心的老繭,像在確認彼此的熟悉。

鄧班的目光從錦旗上收回來,落在香客戰術背心的領口——那裡彆著半截麂皮,是擦槍管時忘了取的,邊角沾著的煤油正順著布料往下滲,在綠迷彩上暈出點深褐,像滴沒乾透的墨。“兩種鞋碼?”他彎腰撿起腳邊的空彈殼,彈殼內壁還留著點黑火藥的殘渣,是今早緊急集合時試槍留下的,“跟界碑旁發現的腳印對得上嗎?”

香客正用麂皮擦槍栓的防滑紋,聽見這話,動作頓了頓。陽光從窗縫鑽進來,照在他耳後那道淺疤上——是去年緝毒時被流彈擦的,當時血順著脖頸往下淌,染紅了半片戰術背心,像此刻彈殼裡的殘渣,看著不起眼,卻藏著股狠勁。“44碼的鞋印,鞋跟有處三角缺口,”他的聲音比剛才更低些,“跟礦道裡那具匪徒屍體的軍靴,一模一樣。”

裝備室的門被風撞了下,帶進股碘伏的味,混著煤油的腥,在兩人之間慢慢漫開。香客已經把槍栓裝回機匣,拉動槍機的“嘩啦”聲裡,能聽見零件咬合的精密,像在數著那些沒說出口的線索——撬過的柵欄、兩種鞋碼的腳印、還有那枚被踢到腳邊的空彈殼,都在這滿是槍油味的空氣裡,等著被串成條繩,勒緊藏在暗處的危險。

作戰室的木桌被地圖鋪得滿滿當當,最上頭那張礦道圖邊緣卷得像朵乾枯的喇叭花,紙頁泛著陳年的黃,是被汗水、雨水泡過又曬乾的顏色。角落洇著塊深褐的印,是去年暴雨時,吉克阿依用濕透的手指按上去的,此刻正被她的手肘壓著,把那道舊痕又磨亮了半分。

她跪坐在小馬紮上,上身前傾得厲害,辮梢的紅頭繩垂下來,掃過地圖上“2311高地”的等高線。右手握著支紅鉛筆,筆杆纏著圈彝家彩線,藍綠相間的紋路被握得發亮,筆尖在礦道的岔路口頓了頓,然後重重畫下道折線——那是剛才在礦道深處發現的新通道,岩壁上的鑿痕還新鮮,像被誰用鋼釺剛摳出來的。紅鉛筆劃過紙麵的“沙沙”聲,混著窗外白楊樹的葉響,倒像在給這張舊地圖添注腳。

耳後的銀飾隨著呼吸輕輕晃,是片巴掌大的銀蝴蝶,翅膀上鏨著彝族的火焰紋,紋路裡嵌著點沒擦淨的礦道黑泥,被斜斜照進來的陽光劈成碎片,亮得晃眼。蝴蝶的觸須尖掛著顆小銀珠,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叮鈴”輕響,撞在另一枚銀片上,那聲音細得像根線,纏著她劃過地圖的筆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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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右上角壓著截紅繩頭,粗糲的棉線被曬得發硬,邊緣卷著毛邊,是今早從山脊線的灌木叢裡撿的。指腹撚開繩頭的纖維,能看見裡麵嵌著的細白顆粒——硝石粉,在陽光下閃著碎鹽似的光,聞著有股淡淡的硝石味,混著繩上浸過的桐油香,像塊藏著危險的糖。吉克阿依用指尖刮了點粉末,放在掌心搓了搓,顆粒感硌得掌心生疼,這力道讓她想起阿媽紡線時說的:“浸了桐油的線,能拴住風,也能拴住火。”

“三號界碑周圍有三處山洪溝。”她的聲音裡帶著點彝語特有的尾音,像山澗水漫過石頭的輕響。紅鉛筆移到地圖左側,在標著“1.5米深”的數字旁,畫了道起伏的波浪線,筆尖壓得重,紙頁被戳出細細的毛邊,“去年山洪衝垮的那道溝,就在這旁邊。”她忽然抬眼,銀蝴蝶的光落在鄧班臉上,“當時測量員說,水漫過界碑基石時,浪頭能卷走半人高的石頭。”

鉛筆在波浪線上又描了遍,紅痕更深了些。“氣象站的電報剛到,”她往桌角瞥了眼,那裡壓著張泛黃的紙,墨跡被風吹得發虛,“今晚子時的雨,能讓溝裡的水漲過1.8米。”指尖點在“子時”兩個字上,指腹的溫度透過紙頁傳過去,像在焐熱這個藏著危險的時辰,“麻繩浸了桐油,平時泡在溪水裡三年都爛不了,但山洪裹著碎石衝——”她頓了頓,紅鉛筆在波浪線頂端畫了個小小的斷裂符號,“就像被馬蹄踩過的草繩,斷得比誰都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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