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山風突然變了調
山風正卷著白楊樹葉子打旋。那些葉子白天被日頭曬得半焦,灰綠的葉麵翻出灰白的背,葉邊卷著圈焦褐的痕,像誰揉皺的煙葉。千萬片葉子“嘩啦”翻動時,李凱剛把機槍的第二梭子彈送出去——槍管泛著層冷藍的光,是新換的槍身還沒被硝煙熏透,散熱槽裡卡著半片鬼針草,是下午架掩體時蹭的,草葉上還沾著點紅土,隨著槍身的震顫輕輕抖。
就在這葉響裡,風突然拐了個急彎。
不是尋常的掠葉聲了。先是道極細的銳響,像有人拿鋼針劃過繃緊的鐵皮,跟著“咻”地拔高,成了串刺耳朵的尖嘯——那聲音裹著股灼人的勁,仿佛根燒紅的鐵絲被猛地拽過埡口的岩石縫,鐵絲擦過花崗岩的棱角,帶起星點火星,“劈啪”濺在風裡。李凱的後頸猛地一麻,那是老兵骨子裡對危險的直覺,可手指還沒來得及從扳機上抬,尖嘯就撞進了他的右肩。
“噗嗤。”
這聲響悶得像塊濕棉絮砸進爛泥,壓過了白楊樹的葉響,也蓋過了機槍餘震的“嗡嗡”聲。李凱的右肩猛地往下塌,不是疼,是種滾燙的沉——血正順著彈孔往外湧,先浸透了戰術背心的帆布,在深綠的布麵上洇出朵暗紅的花,花瓣還在往四周爬,跟著鑽進肩章的紋路裡,把那枚磨得發亮的五角星浸得發暗。
他下意識想收槍,右臂卻像被灌了鉛。肌肉猛地繃緊又瞬間鬆弛,護木上的防滑紋原本硌得掌心發疼,此刻被湧出的血浸得滑膩,血珠順著紋路往下淌,在金屬護木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痕,像礦道裡滲出來的水,滴在青石板上“嗒”地一聲,碎成極小的紅珠。眼角餘光裡,他看見槍管的冷藍還在暮色裡閃,隻是那光裡多了點紅,是濺上去的血星子,正順著槍管的膛線慢慢往下滑。
風又卷著片焦葉撞過來,貼在他的臉頰上。葉邊的焦痕蹭著他的顴骨,像塊發燙的烙鐵。李凱的喉結動了動,嘗到點腥甜——不是風裡的土味,是剛湧到喉嚨口的血。他死死攥著護木,指節因為用力泛白,可那滑膩感越來越重,血已經把他的袖口和槍身粘在了一起,像被什麼東西捆住了似的,掙不脫,也鬆不開。
“凱子!”
吼聲裹著股急勁撞過來,像塊被風卷著的碎石子,“啪”地砸在李凱耳骨上。這聲音裡帶著沒散儘的槍油味——是香客剛擦過微衝的緣故,還混著他粗重的喘息,像風箱漏了氣,每一聲都扯得發緊。緊隨其後的是“噠噠、噠噠”的脆響,不是悶沉的連射,是點射的節奏,每聲槍響都裹著金屬的震顫,槍機複位時“哢”的輕響像指甲彈在鐵皮上,在埡口的風裡撞出細碎的回聲。
李凱的右肩正往外湧血,剛歪過頭,傷口就被扯得鑽心地疼,眼前瞬間蒙了層紅霧。他眯著眼往斜後方看,香客正從那道半人寬的岩縫裡探身——岩縫裡積著層黑泥,是前幾天下雨灌進去的,香客的半個身子露在外麵,軍靴死死蹬著岩縫邊緣的青苔,靴底的防滑紋摳進濕滑的石麵,帶起幾片碎苔。他手裡的微衝斜指左前方,槍管上的氧化層被火光映得發亮,那是五年握槍磨出來的亮,像層包漿裹著冷鐵。
淡藍色的火舌正從槍口往外竄。不是直挺挺的一道,是帶著卷的,像被風吹歪的火苗,每竄一下就濺出幾粒火星,“劈啪”落在香客的戰術背心上——那背心上還彆著半截麂皮,是擦槍用的老夥計,邊緣磨出的毛絮被火星燎了下,冒出縷細煙,混著槍口噴出的白硝煙,被山風卷著往李凱這邊撲。
硝煙裡裹著股嗆人的硫磺味,像過年時沒燃透的鞭炮,還帶著岩縫裡的潮腥氣——那是苔蘚腐爛的味,混著香客身上的汗味,在風裡擰成股繩。這股味先鑽進李凱的鼻腔,刺得他鼻腔發癢,跟著往喉嚨裡鑽,正撞上他剛湧上來的血味——肩窩的血順著脖頸往下淌,有幾滴滑進了衣領,被體溫烘得發黏,腥甜裡帶著點鐵鏽的澀。兩種味在喉嚨口絞在一塊兒,像吞了口燒紅的沙礫,燙得他喉結猛地滾動,想咳卻咳不出,隻能任由那火辣辣的痕從喉頭一直燒到胸口。
香客的微衝突然再次嘶吼起來。不是單發點射的“砰、砰”脆響,這次是連射,機匣裡的複進簧高速往複,撞得金屬機匣發出“噠噠噠”的連珠脆響,像有人攥著根繃緊的鐵絲在礦道岩壁上猛刮,銳得能割開空氣。槍口的火光連成道橘紅的線,不是零散的星點,是條跳動的火舌,每幀都裹著硝煙的白,在昏暗的岩縫裡炸開——那是7.62毫米彈頭出膛時的焰,帶著硫磺的嗆,混著礦道深處黑泥的腥,往李凱的鼻腔裡鑽。
香客的右臂繃得像塊鑄鐵。三角肌賁張出清晰的輪廓,像被刀鑿過的岩塊,汗水順著肌肉的溝壑往下淌,在戰術背心的帆布上洇出深色的痕,那是剛才在礦道匍匐時沾的泥漿,混著血,此刻被體溫烘得半乾,硬得像層殼。皮膚下的青筋跳得厲害,不是亂顫,是跟著射擊節奏的搏動,從手肘直竄到肩窩,像條被喚醒的老蛇,在黝黑的皮膚下遊走。他的左手死死按在微衝的護木上,指節泛白,把防滑紋摳得深陷,那護木上還留著上回清剿時的彈痕,月牙形的凹痕裡嵌著點鐵鏽,是被流彈擦過的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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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哐當”——戰術背心上的彈匣隨著射擊節奏撞著他的肋骨。那是個從礦道軍火庫翻出來的滿彈匣,墨綠色的聚合物外殼磨出了白邊,邊角磕掉的地方露出底下的金屬襯裡,像塊沒長好的凍瘡。每發子彈擊發時的後坐力,都讓彈匣在背心裡跳,撞得他左胸的彈孔疤痕隱隱發疼——那是三年前在桃九埡口留下的,子彈擦過肋骨,現在還能摸到皮肉下的硬棱。黃銅彈頭在火光裡閃的那瞬,李凱看得真切:彈頭的銅色在焰裡泛著冷光,不是圓潤的弧,是帶著尖棱的銳,像顆沒閉眼的星,剛從槍膛掙脫,就紮進對麵匪幫的掩體裡,濺起串碎石的“劈啪”響。
彈殼從拋殼窗跳出來,呈拋物線墜落,撞在岩縫的石地上發出“叮叮”脆響。不是整齊的列隊,是雜亂的翻滾,有的殼口還冒著青煙,有的彈殼底火的凹痕裡嵌著沒燃儘的火藥渣,黑得像煤。香客的食指始終沒離開扳機,指腹的老繭磨得扳機護圈發亮,那是常年握槍的印,比任何勳章都更能說明他的來路。他的頭微微低著,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嘴角,下頜線繃得像根拉滿的弓弦,唾沫星子隨著嘶吼濺在護目鏡上,混著硝煙凝成的白霜,像層沒擦淨的霧。
李凱趴在塊突出的岩石後,左臂的傷口還在滲血,繃帶被血浸得發漲,黏在作戰服上,每動一下都扯得皮肉發疼。但他的目光沒離開香客的背影。香客的肩膀比岩縫裡的石頭還硬——那石頭是被山風啃了十年的,糙得能磨破手掌,涼得像冰;可香客的肩窩帶著體溫,被戰術背心裡的彈匣撞得微微發顫,卻穩得像紮在地裡的樁,連微衝的後坐力都沒能讓他晃半寸。
突然,香客的射擊頓了半秒。不是卡殼,是換彈匣的間隙。他的左手閃電般探向腰側,彈匣袋的按扣“哢嗒”彈開,空彈匣被他用拇指頂出,“當”地砸在石地上,跟著新彈匣“哢”地入膛,動作行雲流水,比李凱練過的戰術換彈還快半拍。這停頓裡,李凱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咚咚”撞著胸腔,和香客的呼吸聲、微衝的餘響混在一塊兒,像支沒指揮的樂隊,卻奇異地讓人踏實。
硝煙味越來越濃。不是剛開火時的嗆,是沉澱下來的沉,裹著彈頭劃過空氣的灼,混著香客戰術背心裡的紅土味——那是桃九埡口的土,紅得發暗,被他揣了三天,早和汗、血融成了團。這味鑽進李凱的肺裡,不嗆了,反倒成了股能攥住的勁,順著喉嚨往下沉,壓在他發沉的肩窩上。他忽然覺得,香客的槍不是在射擊,是在說話,每顆彈頭都在喊“彆怕”,每道火光都在畫“守住”。
護目鏡上的霧被李凱用手背擦了擦。他看見香客重新扣動扳機,火舌再次亮起時,映得香客耳後的傷疤格外清晰——那是塊彈片擦傷的疤,月牙形,邊緣還留著縫合的針腳,是去年在礦道剿匪時的紀念。此刻那傷疤在火光裡泛著紅,像枚沒褪色的勳章,比任何肩章都更顯實在。
“噠噠噠”——槍聲還在繼續,像支沒唱完的歌。李凱攥緊了手裡的三棱刺,刀柄的防滑紋硌著掌心的老繭,突然覺得香客的背影比岩縫還可靠,連那嗆人的硝煙,都成了能依靠的牆,替他擋住了身後的黑暗。
子彈鑽出來的時候,帶著股崖壁岩石的腥氣。不是從正麵的開闊地,是從桃九埡口左側那片陡崖後頭——那崖壁像頭巨獸的脊背,斜斜地插向天空,岩石全是青黑的,棱角被山風啃得鋒利,最陡的地方幾乎垂直,石縫裡嵌著的碎石子半懸著,像隨時會砸下來的牙。
崖壁的褶皺裡,茅草瘋長得沒了規矩。不是坡底那種貼地的短草,是半人高的叢,莖稈粗得能攥住,枯黃的葉卷著邊,像被烈日抽乾了血的手指,指尖焦得發脆,風一吹就“哢啦”響。最怪的是它們的長勢,不順著風向倒,偏要擰著勁往上鑽,有的草莖被岩石卡得彎成了弓,葉尖卻還倔強地指著天,草葉掃過岩石的“沙沙”聲,不是自然的輕響,是帶著股磨勁,像誰在暗處用砂紙蹭著石頭,又像蛇吐信子的嘶,藏在風裡,聽得人後頸發緊。
李凱的目光往那片草裡紮時,指節在掩體的岩石上摳得發白。半個鐘頭前架掩體,他就用望遠鏡掃過這片崖壁。那會兒日頭正烈,風是從北往南刮的,草浪被掀得往南倒,葉背翻出的灰白連成片,不是純然的白,是蒙著層土灰的舊,像誰抖開了半匹擱在穀倉裡的粗麻布,邊緣還卷著被蟲蛀的豁口。他當時正往岩石後塞彈藥箱,鐵皮箱撞在石棱上“哐當”響,草浪裡驚起兩隻灰雀,撲棱棱飛起來,翅膀掃過草尖,帶起陣細灰——他盯著雀兒飛遠,還跟身邊的香客笑了句:“這草長得比新兵的脾氣還強。”隻當是尋常山風作祟,沒留意草叢深處,有幾叢草莖是逆勢斜著的,像被什麼硬東西壓過,又強撐著直起來,莖稈上留著道淺綠的折痕,在枯黃裡紮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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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刻,那片“麻布”裡藏著的鬼,正咬著牙往外鑽。
風突然變了向,從東南湧過來,草浪猛地往北倒,剛才藏在底下的陰影露了露——不是岩石的影,是帶著棱角的黑,比草莖粗,比石縫深,像支槍管的輪廓,隻閃了半秒,又被反撲的草浪蓋住。李凱的呼吸猛地頓住,喉結滾了滾,才發現剛才那“沙沙”聲裡,混著更細的響:是布料蹭過草莖的“窸窣”,是金屬部件碰著岩石的“哢嗒”,還有人壓著嗓子的喘息,像被捂住的風箱,在草叢深處一抽一抽的。
他攥緊了手裡的步槍,槍托抵著肩窩的舊傷,那是去年在埡口被流彈擦過的地方,此刻突然隱隱發疼。半個鐘頭前覺得溫順的草浪,此刻全成了張牙舞爪的網,枯黃的葉尖在風裡抖,像無數雙窺伺的眼,盯著他們剛架好的掩體。原來那片倔強的茅草,不是跟山風較勁,是在藏著什麼——藏著扳機的冷,藏著子彈的銳,藏著比崖壁更硬的骨頭。
風又轉了向,草浪再次往南倒,灰白的葉背重又鋪開,可李凱眼裡,那半匹“舊麻布”已經破了洞,洞裡透出的黑,比崖壁的陰影更沉,像口等著吞人的井。他突然明白,剛才驚飛的灰雀不是怕彈藥箱的響,是怕草裡那道藏著的影——它們早聞出了硝煙的味,比人更警覺。
子彈就是從那破洞裡鑽出來的。帶著茅草的枯味,帶著岩石的腥,帶著藏在暗處的狠,往他們的掩體撲過來時,李凱甚至能聽見草葉被彈頭劈開的“嘶”聲,像那片擰著勁的茅草,終於露出了藏在溫順底下的尖。
風像是被誰突然掐住了喉嚨。剛才還“嗚嗚”卷著草葉往南跑的風,猛地頓在半空,連帶著草尖顫動的“沙沙”聲都噎了回去。周遭瞬間靜得發黏,隻有遠處岩縫裡的碎石還在“嗒”地往下掉,那點輕響在死寂裡被拉得老長,像根繃緊的線,懸在李凱的耳膜上。
原本往南倒的草尖,此刻正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往回收。不是風停後的自然回彈,是帶著股蠻力的抽縮——枯黃的草莖猛地繃直半寸,又被什麼東西拽著往回彎,葉尖卷著的焦邊顫得厲害,像被捏住尾巴的貓在掙紮。最前排的幾叢草,莖稈彎出的弧度格外紮眼,不是被風壓出的流暢弧線,是硬生生折出來的鈍角,像有人在草下用膝蓋頂著,草葉被擠得貼在莖稈上,露出底下深褐的土,那土上還留著道新鮮的壓痕,是被硬東西碾過的印。
就在這時,草縫裡突然竄出點光。
不是陽光斜照草葉的暖亮,那光裡沒半點溫度,是種硬邦邦的寒,像從冰窖裡撈出來的碎玻璃碴,混在枯黃的草莖裡閃。第一閃很淡,隻在兩叢草的縫隙裡露了露,像顆埋在土裡的碎銀;第二閃更急,貼著草葉的邊緣劃過去,亮得發刺,把草葉的絨毛都照得根根分明——那光還帶著點弧度,是金屬被磨亮的曲麵反光,在枯草裡鑽來鑽去,像躲在暗處的眼睛,眨一下,又眨一下。
李凱的後頸“唰”地炸起層細汗。不是熱的,是冷的,像有冰珠順著脊椎往下滾,瞬間浸透了作戰服的領口。他太熟悉這光了——是槍管的光。匪徒藏在草後的槍口,此刻正透過草葉的縫隙往外漏,那槍管不知磨過多少回,表麵亮得能照見草影,反光漏出來時帶著股狠勁,不是散漫的晃,是有目標的探,掃過他腳邊的岩石時,在石麵上投下道細亮的痕,像毒蛇吐信時的舌尖,帶著毒液的腥,一下下舔著他的神經。
他下意識地往掩體後縮了縮,肩窩撞在冰冷的岩石上,那點涼卻壓不住心裡的燙。草下的光還在閃,這次更清晰了,能看見反光裡映著的草葉影子,隨著那硬東西的轉動在動——是匪徒在調整槍口,準星正往他的掩體這邊挪。草莖被槍管頂得往兩邊分,露出底下更深的黑,那黑裡藏著扳機的冷,藏著子彈的銳,像頭蜷著的野獸,正等著撲出來的瞬間。
風還是沒動,草葉僵在半空,隻有那點冷光在動。李凱攥著步槍的手突然發力,指腹摳進槍身的防滑紋裡,把掌心的汗都擠了出來——他知道,下一秒,那光就會變成火,帶著硝煙的嗆,往他這邊撲過來。
他的機槍還架在半月形的沙袋掩體上。沙袋是去年抗洪剩下的,編織袋上的白痕被槍管壓出道淺溝,新換的槍身還泛著層冷藍,槍管卻已經發燙了——剛射出的兩梭子彈把金屬烤得微熱,湊近了能聞到股淡淡的鐵腥氣,混著槍油的味往鼻尖鑽。散熱槽裡卡著的半片鬼針草抖得厲害,那是下午往沙袋上架槍時蹭的,草葉邊緣還沾著點紅土,是從導流溝帶過來的,此刻被槍身的震顫震得簌簌掉渣,草渣混著從肩頭淌下的血珠,“啪嗒、啪嗒”砸在掩體前的青石板上。
那聲音脆得很。血珠墜在石板的凹坑裡,先濺起細小的紅霧,跟著凝成小血珠往石縫裡鑽,像誰拿小錘子敲碎了紅玻璃,碎渣子落進石縫的回響,在這崖壁的風聲裡,竟格外清晰。李凱盯著那片茅草,看著草尖又猛地顫了下,冷光再次閃過——他忽然想起早上從礦道爬出來時,通風口的青藤也是這樣動的,當時藏在藤後的,是匪徒上了膛的ak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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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凱的食指還僵在扳機上。剛才射出半梭子彈的後坐力還沒散儘,指腹下的金屬扳機帶著點微熱,那是槍機摩擦的溫度。他想再用力壓下去,讓第三梭子彈咬進對麵的茅草——可右肩突然像被誰攥住了。
不是剛才那種滾燙的麻了。
先是肩窩深處“嗡”地一聲,像有隻馬蜂鑽進去炸開了尾針,跟著那麻勁猛地翻上來,瞬間撕成千萬道細疼,順著神經往胳膊肘竄。沒等他咬牙扛住,劇痛“轟”地炸開——像燒紅的鐵錐被人攥著,從彈孔往裡狠狠鑿,錐尖刮過骨頭縫,燙得肉皮發焦,疼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猛地蒙上層黑,又被這疼撕開道紅縫,紅得像礦道裡浸了血的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