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瀾葉影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1章 金瀾葉影(1 / 2)

李凱被推出手術室時,走廊頂燈的光正斜斜切過他蒼白的臉。監護儀的“滴滴”聲拖著尾音在瓷磚上蕩,像浸了水的鐘擺,每聲都鈍鈍地敲在鄧班的耳膜上——那綠色的曲線在屏幕上輕輕起伏,像條剛從冰水裡撈出來的小魚,脆弱,卻執拗地擺著尾。

鄧班的睫毛上還沾著埡口的紅土,此刻全黏在汗濕的眉骨上。他盯著那曲線看了足有半分鐘,指腹反複碾過掌心的老繭,把層薄汗碾成了黏膩的鹽粒。醫生遞來的紗布還攥在手裡,暗紅的血漬已經洇透三層紗布,在最外層暈成朵模糊的花,邊緣的血珠正順著布角往下墜,懸在半空,像顆遲遲不肯落下的星。這觸感比任何醫囑都讓他踏實——至少這血還是熱的,還在往外湧,不像埡口那些凝固在石縫裡的暗紅,早就被山風舔成了痂。

走廊儘頭的香客正斜靠在牆角,軍靴後跟碾著地板上的煙蒂。煙卷快燒到過濾嘴,火星子“劈啪”炸開半寸,落在水磨石地麵的劃痕裡,像枚沒炸響的啞彈,亮了亮就滅了。他抬手把煙蒂按在牆壁的瓷磚上,“滋”的聲冒起縷青煙,混著消毒水的涼,在空氣裡纏成股澀味。煙蒂被碾成扁扁的黑團時,他喉結滾了滾,視線越過鄧班的肩膀,落在李凱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那截手腕上還纏著半截沾血的紗布,邊角被汗泡得發漲,像段被水泡軟的舊繃帶,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心安。

推床的輪子碾過走廊接縫處,發出“咯噔”聲。鄧班突然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李凱的手背,涼得像剛從埡口雪堆裡撈出來的石頭。他猛地收回手,卻把那點涼意攥進了掌心——和手裡紗布的溫、監護儀的顫、香客的煙味混在一起,成了此刻最實在的東西。

傣鬼的指尖剛觸到李凱推床的欄杆,那截加密對講機就在戰術背心裡震了起來。不是普通的震動,是帶著摩爾斯電碼節奏的短促震顫,像隻受驚的小獸在布料下掙動,硌得他肋骨發疼。

他側身退到走廊陰影裡,指尖摳開對講機的卡扣——塑料外殼邊緣早被磨得發亮,邊角還沾著塊沒擦淨的紅土,是昨夜從桃九埡口掩體裡帶出來的,此刻混著醫院的消毒水,在掌心洇出淺褐的痕。將對講機按在耳廓時,冰涼的金屬殼貼著發燙的皮膚,激得他喉結動了動。

“沙沙——滋滋——”

電流聲先鑽了進來,像有把鈍鋸在生鏽的鐵管裡來回拉,砂礫似的雜音裹著氣流“呼哧”響,偶爾竄出幾個尖銳的爆鳴,像誰往電線裡扔了把火星。他下意識地攥緊對講機,指腹碾過側麵的防滑紋——那紋路裡嵌著半粒黑泥,是今早給李凱包紮時蹭上的,此刻被體溫烘得發乾,硌得指節泛白。

“傣鬼——”

連長的聲音突然從雜音裡撞出來,像塊裹著沙礫的石頭砸破冰層。每個字都被電流撕得發毛,“傣”字尾音拖成了綿長的“咿”,“鬼”字又被猛地掐斷,帶著股不容置疑的糙:“帶三號文件——城西分局——刑偵老周——”

“彆耽誤”三個字是咬著牙蹦出來的,每個音節都裹著電流的刺啦聲,像從生鏽的鐵管裡硬生生擠出來的,砸在傣鬼的耳膜上,震得他鬢角的青筋跳了跳。他能想象出連長此刻的模樣——大概正蹲在指揮部的鐵皮桌前,手指敲著滿是咖啡漬的文件,眉頭擰成個疙瘩,軍帽的帽簷壓得很低,遮住眼裡的紅血絲。

對講機的震動還在持續,和走廊裡監護儀的“滴滴”聲奇異地合了拍。傣鬼的視線越過走廊,落在手術室緊閉的門上——門縫裡漏出的消毒水味正順著氣流往這邊飄,混著對講機裡傳來的信號塔電流味,在鼻尖纏成個古怪的結。他喉結滾了滾,對著對講機短促地應了聲:“收到。”

鬆開手指時,對講機的金屬網罩上沾了層薄汗。他把機子塞回戰術背心,指尖擦過裡麵的三號文件袋——牛皮紙邊緣已經被體溫焐得發潮,棱角卻依舊挺括,像塊壓在心頭的石頭。走廊頂燈的光斜斜切過來,在他肩章上投下道陰影,銅質的星徽沾著點醫院的白灰,卻比任何時候都更顯沉。

遠處推床的輪子碾過瓷磚,發出“咕嚕”輕響。傣鬼轉身時,軍靴的橡膠底在地麵上蹭出半寸痕,像要把這片刻的猶豫,都碾進醫院走廊的縫隙裡。

傣鬼攥著對講機的指節突然收了收,骨節泛出青白的棱,像要把那層磨得發亮的塑料殼捏出裂紋來。掌心的汗順著機子邊緣往下淌,在戰術背心的帆布上洇出淺痕,混著昨夜沒擦淨的硝煙灰,暈成片暗褐的漬。

他的視線越過走廊裡晃動的人影,落在手術室那扇緊閉的門上。淡綠色的門板上還貼著半張泛黃的消毒提示,邊角卷得像片枯荷葉,門縫裡漏出的光不是暖黃,是淬了冰的白,順著地麵的瓷磚縫往他腳邊爬,像條無聲的蛇。

最先鑽進鼻腔的是消毒水的銳——不是營區消毒粉那種混著陽光的暖,是帶著福爾馬林的涼,刺得鼻竇發酸。這銳裡裹著股溫熱的腥,是李凱的血味,濃得化不開,還帶著點新鮮的鐵腥氣,像剛從槍管裡倒出來的彈殼,燙得人舌尖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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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種氣味底下,還沉著昨夜埡口的硝煙味。不是剛開火時那種嗆人的白硝,是沉澱過的暗褐,像堆沒燃透的鞭炮灰,混著岩縫裡黑泥的土腥,還沾著茅草叢被火燎過的焦糊。這味道還沒在他鼻腔裡散儘,就已經能隱約嗅到窗外飄來的汽油味——城市特有的、混著尾氣的油膩,正順著半開的窗戶往走廊裡鑽,像要把埡口的痕全蓋過去。

傣鬼忽然抬手,指尖扯了扯戰術背心的領口。帆布被拽得“咯吱”響,左胸口袋邊緣磨出的毛絮裡,嵌著塊指甲蓋大的紅土。那是桃九埡口的土,紅得發暗,被他的汗浸了大半夜,早和布料粘成了團,此刻在醫院白得晃眼的光裡,紅得格外紮眼,像塊沒乾透的血痂,死死扒在衣料上,不肯被這滿室的白吞沒。

他喉結滾了滾,指腹蹭過那塊紅土。土粒硌著掌心的老繭,帶著點粗糲的癢,像在提醒他什麼——昨夜茅草叢裡的槍聲、李凱滴在他手背上的血、香客壓停扳機時指節的青白。這些畫麵混著鼻尖的味,在他腦子裡打了個結,而那扇緊閉的手術室門,就是這結的中心,沉甸甸地墜著。

文件袋的直角棱正卡在傣鬼掌心的老繭縫裡。不是鈍痛,是帶著棱角的硌——牛皮紙的紋理被塑封袋撐得發亮,像塊浸了水的厚紙板,邊緣磨出的毛絮早被汗水粘成硬茬,蹭得指腹發緊。塑封袋裡的紙張疊得齊整,裁邊鋒利如剛磨的刀片,指尖稍一碰,就能覺出那層薄薄的紙緣有多硬。這分量比他扛了五年的九五式機槍更沉,機槍的鐵棱是實打實的重,而這袋紙的沉,是往骨頭縫裡鑽的,像揣了半塊埡口的紅泥,黏在心上甩不脫。

軍靴碾過醫院大堂的水磨石光磚,“踏、踏”的響在空曠裡蕩開,帶著點回音。光磚被擦得能照見人影,鞋跟沾著的消毒水順著紋路往下淌,彎彎曲曲拖出細痕,水漬邊緣很快泛白,像條正在被熱風舔乾的小溪,沒等流到下塊磚,就洇成了淡痕。

門口的保安正端著搪瓷杯喝茶,杯沿的茶漬結得像圈琥珀。聽見腳步聲,他抬眼時,目光先落在傣鬼的戰術背心上——那裡還沾著片焦黑的草葉,是昨夜茅草叢裡蹭的——跟著往上,在肩頭的軍銜上頓了半秒。

那枚銅質軍銜被汗水浸得發亮,星徽的棱角磨圓了,邊緣卻生著層暗綠的鏽,像誰往銅上潑了半瓢埡口的雨水,鏽跡順著星徽的紋路爬,織成細密的網。最顯眼的是星徽下方的凹痕,是去年在礦道裡被碎石砸的,當時血順著軍銜往下淌,把鏽跡衝得發紅,此刻那凹痕裡還嵌著點暗紅的土,是桃九埡口特有的紅。

保安的喉結動了動,把到了嘴邊的“登記”咽了回去。他在這兒守了十年,見多了穿製服的,卻沒見過哪枚軍銜像這樣——帶著硝煙的嗆、汗水的鹹、泥土的腥,比任何蓋著紅章的證件都更能說清這人的來路。搪瓷杯放在桌上,發出“咚”的輕響,保安抬手抹了把嘴角,看著傣鬼的軍靴越走越遠,鞋跟的消毒水痕在光磚上,像串沒寫完的省略號。

越野車剛碾過城郊最後一截碎石路,前輪“哢嗒”軋上柏油路麵的瞬間,陽光突然炸了開來。不是埡口那種被山風濾過的淡金,是裹著城市熱氣的白亮,像有人把整箱碎玻璃倒在了天上,斜斜地紮進擋風玻璃,在儀表盤上晃出片細碎的光,晃得傣鬼眼膜發澀。他下意識地抬臂,指腹的老繭蹭過遮陽板的塑料邊緣——那板麵上還留著香客刻的坐標,三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深嵌在塑料裡,邊緣的毛刺被常年摩挲磨得發亮,是去年野營時,香客蹲在篝火旁,拿匕首邊刻邊罵“這破導航還不如老子的記性”,火星子濺在板麵上,燙出的小坑此刻正盛著點陽光,亮得像顆沒熄滅的火星。

“啪”一聲,遮陽板彈開時帶起陣微塵,在光束裡打了個旋。傣鬼眯眼看向窗外,車窗外的商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稠密。便利店的熒光燈管在玻璃門後亮得發青,服裝店的塑料模特穿著豔紅的裙子,被陽光照得像團燃燒的火,最晃眼的是沿街的玻璃幕牆,光從上麵反射下來,在車身上淌成流動的河,晃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半開的車窗縫裡,風突然變了味。先是股甜得發膩的香,不是山野裡草木的清苦,是奶茶店飄來的焦糖混著奶蓋的甜,濃得像化不開的蜜,順著氣流往車廂裡鑽,纏在他鼻尖。沒等這甜氣落定,引擎的機油味又漫了上來——是剛跑過長途的溫熱,帶著點金屬的腥,混著輪胎碾過柏油的焦糊,和那股甜氣絞在一起,在鼻腔裡擰成個古怪的結,像有人往機油裡撒了把糖,膩得人喉頭發緊。

傣鬼的喉結滾了滾,忽然想起巡邏時揣在戰術背心裡的壓縮餅乾。那餅乾的鐵盒邊角總硌著肋骨,拆開時“嘩啦”掉出半袋碎屑,咬下去時能聽見牙齒碾過穀物的“咯吱”聲,粗糲的粉末會嗆進喉嚨,帶著點微鹹的土味。可此刻想起那味道,竟比這滿鼻的甜膩更讓人踏實——至少那粗糲裡藏著實在的勁,像埡口的風,冷硬,卻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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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過十字路口時,紅燈突然亮起。越野車猛地頓了頓,儀表盤上的香水瓶晃了晃——那是阿江撿的玻璃碴子,裡麵插著根野山菊,花瓣早被曬成了乾黃。傣鬼的目光落在窗外奶茶店的招牌上,“珍珠鮮奶”四個字裹著糖漿似的光,店員正笑著往杯裡擠奶油,白色的奶泡漫過杯口,像朵快要化掉的雲。他忽然抬手,把車窗往上搖了半寸,甜膩的風被擋在外麵,車廂裡隻剩下引擎的低鳴,和遮陽板上那道刻痕裡,藏著的野營篝火味。

城西分局的鐵門在日頭下泛著層啞光。比營區那扇少了近兩拳高,門楣的角鋼鏽得發褐,風一吹就“吱呀”輕晃,像位佝僂的老人在咳嗽。兩扇鐵門對合的縫裡卡著半片枯葉,是昨夜風卷來的梧桐葉,邊緣被鐵鏽染成了暗紅。最紮眼的是門柱——水泥皮裂成了蛛網狀,裡麵的鐵筋鏽得發脹,把外層的漆皮頂得卷成了翹起的鱗片,有的整片剝落,露出底下青黑的鐵色,像道結了痂又裂開的疤,疤眼裡還嵌著去年冬天的雪粒,早被雨水泡成了灰垢。

傣鬼的越野車剛碾過門口的碎石堆,輪胎“咯吱”碾過塊尖角石,車身頓了頓才停穩。前保險杠還留著昨夜埡口的擦痕,塊巴掌大的漆皮卷著邊,露出底下的黑鐵,像塊沒長好的凍瘡。他拉手刹時,金屬杆發出“哢啦”輕響,這聲音驚得傳達室窗台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七八片灰羽慢悠悠飄下來,落在鐵門的鏽縫裡。

“吱呀——”傳達室的木窗被推開半扇,帶著軸杆缺油的澀響。老張的腦袋先探了出來,花白的頭發沾著點木屑——他剛在修窗台上的裂縫,手裡還攥著半截砂紙。臉上的皺紋裡嵌著經年的煙漬,笑起來時眼角的紋路能夾住半粒灰塵,藍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沾著塊乾硬的茶漬,像片凝固的枯葉。

“哎,解放軍同誌來了?”他把砂紙往窗台上一扔,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指節敲了敲窗框上的日曆——那日曆停在三天前,邊角被煙頭燙出個黑洞。手裡的搪瓷杯往窗台上一頓,發出“當”的脆響,杯沿磕出的三角缺口裡還卡著點茶垢,像塊頑固的結石。

熱水在杯裡漾出細浪,霧氣裹著股陳茶的澀往上飄,漫過老張的鼻尖。杯底沉著半杯茶葉梗,都是粗硬的老梗,此刻在熱水裡慢慢舒展,有的直挺挺浮著,像根沒燒透的火柴;有的打著旋往下沉,卷成圈,像條蜷著的小蛇。最上麵那根梗尖沾著點褐綠的碎葉,是今早剛抓的新茶混進去的,在滿杯老梗裡顯得格外紮眼。

“老周在三樓刑偵科呢,”老張用杯蓋撇了撇浮沫,茶梗碰撞發出“叮叮”的輕響,“剛才還扒著窗戶瞅,念叨你咋還不到——說是那批文件急著入櫃,保險櫃的鑰匙他揣了一早上,褲兜都磨出印子了。”

傣鬼推開車門時,軍靴碾過碎石的“嘩啦”聲裡,聽見鐵門的合頁又“吱呀”響了聲。老張已經端著搪瓷杯站起身,窗台上的鐵皮餅乾盒被他碰得晃了晃,盒蓋沒蓋嚴,露出裡麵半包皺巴巴的煙卷,煙盒上的字跡早被手汗浸得模糊。陽光穿過杯裡的茶水,在老張的手背上投下片晃動的綠,像塊浸在水裡的翡翠,和門柱上的鐵鏽紅,在日頭下攪成了團踏實的暖。

樓梯間的聲控燈被傣鬼的腳步聲驚醒時,正發著垂死的顫。

“啪嗒”一聲,昏黃的光從半盞燈管裡擠出來,像條剛被釣上岸的魚,在天花板上撲騰了兩下就暗下去,留半秒的黑,又猛地亮起來——如此反複,把樓梯間切成了明暗交錯的塊。傣鬼的軍靴碾過台階上的積灰,“踏”的一聲落下去,燈就亮一次,抬腳時燈又暗,他的影子便在這忽明忽暗裡被劈成兩半:一半趴在磨得發亮的水泥台階上,被鞋底蹭得模糊;一半貼在斑駁的牆麵上,隨著燈光閃滅忽長忽短,像塊被反複撕扯的舊布。

牆上的“嚴禁吸煙”標語早褪成了土黃色,紙張被潮氣浸得發脆,邊角卷成了波浪。最紮眼的是那幾個焦黑的洞——有的圓如硬幣,是煙蒂摁出來的;有的裂成星狀,像被火星子濺到後炸開的。最大的那個洞在“煙”字正中央,焦黑的邊緣卷著,脆得一碰就掉渣,風從樓梯間窗縫裡鑽進來,吹得標語紙“嘩啦”輕響,那洞便成了隻漏風的眼,往空氣裡泄著淡淡的煙焦味,混著牆角黴斑的腥氣,在鼻尖纏成股陳腐的味。傣鬼抬手扶了把樓梯扶手,鐵管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掌心沾了層暗紅的鏽,像抹沒擦淨的血。

爬到三樓轉角時,聲控燈徹底滅了。最後半級台階被窗外斜照的日頭切出半明半暗的痕,傣鬼的軍靴踩上去,恰好撞見虛掩的刑偵科木門——那門的漆皮剝落得像塊爛樹皮,露出底下的白木茬,門把手上纏著半圈膠布,是去年冬天鎖芯凍住時纏的,此刻膠布邊緣卷著灰,被人摸得發亮。

門縫裡漏出的聲響先鑽了出來。

是打印機吞吐紙張的“沙沙”聲,帶著點卡紙前的澀——紙張劃過滾軸時,偶爾“咯噔”頓一下,像被什麼東西硌著,跟著又順暢起來,吐出的紙頁邊緣帶著細碎的毛邊,在桌麵上堆出淺淺的棱。混在這聲響裡的,是老周的大嗓門,煙嗓裹著不耐煩,撞在牆壁上彈回來,帶著點嗡嗡的回響:“那疊筆錄放左邊!聽見沒?彆跟證物袋堆一塊兒——上回就混了袋帶血的紗布,整摞紙都沾了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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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是茶杯磕在桌麵的“當”聲,跟著是紙張翻動的“嘩啦”響。傣鬼站在門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戰術背心裡的文件袋,能想象出屋裡的光景:老周大概正叼著煙,左手翻筆錄,右手往搪瓷杯裡續水,桌角堆著的證物袋反射著冷光,像堆沒拆封的秘密。

他抬手叩門時,指節敲在木門的疤上——那是塊被椅子撞出的凹痕,裡麵嵌著半粒粉筆頭。敲門聲混著屋裡的動靜,像滴進滾水裡的油,瞬間被老周的回應蓋了過去:“進!”

文件交接快得像掐滅一根煙。

老周的手剛從卷宗堆裡抽出來,指腹還沾著沒乾透的藍黑墨水,指甲縫裡嵌著的墨漬深得發暗,像沒擦淨的夜色——那是今早核對筆錄時蹭的,連指甲邊緣的倒刺都染著點藍。他接過文件袋時,拇指在塑封袋上重重碾了兩下,冰涼的塑料麵立刻蒙上層白霧,是掌心的汗氣遇冷凝的,順著袋角往下滑,在牛皮紙表麵洇出細淺的痕。

“哢嗒。”老周屈指敲了敲文件袋封口,塑封條的脆響在滿是紙張翻動聲的屋裡格外清。他抬眼時,眼角的皺紋裡還卡著點煙灰,煙嗓壓得比平時低:“這批得直接入保密櫃,雙層鎖的那種。”指尖往桌角的鐵皮櫃努了努,櫃門上的密碼鎖閃著冷光,“昨天抓了個小子,把戒毒所的名單往外賣,審到後半夜才吐口,局裡正翻底冊查內鬼呢——現在喘氣都得盯著點。”

他說著往椅背上靠了靠,軍綠色的舊夾克後領磨得發亮,露出底下的白襯衫,袖口沾著塊咖啡漬,是上周打翻的速溶咖啡,早被體溫烘成了深褐。桌上的搪瓷缸還冒著熱氣,茶堿在缸底結出層黃垢,像片乾涸的湖底,旁邊堆著的證物袋反射著細碎的光,其中一袋裝著半截帶血的紗布,袋麵貼著的標簽被水汽浸得發皺。

老周忽然直起身,煙灰缸裡的煙蒂被他用指尖碾了碾,火星子“劈啪”濺在缸沿的鏽跡裡。他往窗外偏了偏頭,下巴的胡茬蹭著襯衫領口,發出“沙沙”輕響:“看見對麵那棟沒?”手指點了點蒙著灰的玻璃窗,“就那棟灰不拉幾的寫字樓,頂樓東頭那間,窗簾三年沒拉開過。”

傣鬼順著他的指尖望去,玻璃上的指紋印混著灰,把對麵的樓映得有些模糊。那棟樓的牆皮剝落得像塊舊膏藥,頂樓的窗戶果然嚴嚴實實擋著深棕窗簾,連條縫都沒留,窗簾邊緣卻在風裡輕輕晃,像有人在裡麵動。

“監控器架在對麵樓頂三個月了,”老周的聲音又低了些,指節敲著桌麵的節奏快了半拍,“抓了七個賭徒,都是提著現金進去的,出來時褲兜癟得能塞下拳頭。”他忽然笑了聲,煙味從齒縫裡漏出來,“昨兒半夜還拍到有人從消防梯往下運籌碼箱,黑塑料袋裹得嚴嚴實實,掉出來個紅籌碼,在地上滾了三圈才停——跟你說,那動靜,比咱們拆彈時還讓人攥心。”

話音落時,老周已經把文件袋塞進了桌下的抽屜,鎖舌“哢”地彈回時,他摸出串鑰匙,黃銅鑰匙鏈上掛著個褪色的平安符,是去年掃黃時從ktv包廂撿的。“等著收網呢,”他把鑰匙往腰上一彆,金屬鏈撞在皮帶扣上發出輕響,“就這兩天的事。”

傣鬼的視線順著老周抬著的手腕移過去,目光先掃過窗台上那盆蔫了的綠蘿——葉尖焦得發脆,耷拉在玻璃上,像隻垂死前的蟬。再往前,灰色寫字樓的玻璃幕牆正把日頭嚼碎了往人眼裡潑,碎光在他睫毛上跳,晃得他下意識眯起眼。

那幕牆算不上乾淨,幾道深褐的水痕從頂樓淌到底層,像誰沒擦淨的淚痕,中間還嵌著幾粒鳥糞,乾硬得像塊褪色的膏藥。陽光撞在玻璃上,有的被彈回來,在對麵的牆根織出片晃動的亮斑;有的順著水痕往下滑,在樓體上洇出半透明的光帶,把整棟樓襯得像塊浸了油的凍肉,泛著膩人的亮。

視線爬到頂樓時,那扇窗突然撞進眼裡。深棕色的窗簾拉得比岩縫還嚴實,連道透氣的縫都沒留,布料被風鼓出幾道硬邦邦的褶,像誰把塊浸了血的紗布死死摁在傷口上,連褶皺裡都藏著股發悶的腥。窗簾邊緣磨得發亮,露出底下的白襯裡,像結痂處翻出的嫩肉,看得人眼皮發緊。

傣鬼沒吭聲,隻是收回目光,右手從戰術背心的側袋裡抽出鋼筆。筆杆是磨舊的黑色塑料,筆帽上刻著的編號早被汗泡得模糊,筆尖卻鍘得鋒利,落在文件簽收單上時,先在“簽收人”三個字旁邊頓了頓。紙張是那種略糙的公文紙,邊緣裁得齊整,卻帶著點潮濕的軟,大概是今早從檔案室的鐵櫃裡抽出來的。

“沙沙——”筆尖劃過紙麵時,聲音細得像春蠶啃桑葉,卻在這滿是打印機嗡鳴的屋裡格外清。他的字算不上好看,筆畫硬得像刻在石頭上,橫劃末端總帶著點往上挑的銳,是常年握槍磨出的習慣。簽完最後一筆,他把“鬼”字的豎勾拖得格外長,筆尖在紙頁上戳出個細小的白印,像枚沒上膛的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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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樓下的轟鳴像塊冰磚砸進窗縫。

起初是引擎的“哢啦”空轉,帶著點沒喂飽油的澀,跟著“轟”的一聲炸開,是油門被猛地踩到底——那聲音比營區越野車的咆哮更銳,沒有那種混著泥土的悶,全是金屬摩擦的尖,像把剛從冰窖裡撈出來的刀,沒開刃,卻帶著股能割開空氣的冷。

傣鬼握著鋼筆的手指頓了頓。能聽出是輛老式警車,變速箱換擋時“哐當”響了聲,像齒輪在嚼沙子,跟著輪胎碾過碎石子的“劈啪”聲湧上來,混著警笛預熱的“嗚嗚”輕顫。這聲響在空氣裡犁出條痕,冷得像剛從埡口冰河裡撈出來的鐵絲,纏得人後頸發緊。

他把簽好的單子推給老周,鋼筆帽“哢”地扣上時,樓下的警車已經衝了出去,引擎的轟鳴在街角打了個旋,拖著尾巴往遠處走,像道正在愈合的傷口,疼得人心裡發緊。

走出分局大門時,日頭正把地麵烤得發顫。陽光不是撒下來的,是潑,金紅的浪頭從頭頂壓下來,把傣鬼的影子釘在地上,短得像截被踩扁的槍管。他的軍帽簷沾著層薄灰,是剛才在樓梯間蹭的,此刻抬手往下壓了壓,指尖觸到帽簷內側的汗漬——那片鹽霜硬得像層殼,是昨夜在埡口守著李凱時浸的,此刻被日頭曬得發脆,蹭得額角發疼。

帽簷的陰影斜斜切過他的臉,遮住了眼,隻露出緊抿的嘴角。唇角的皮膚乾裂得像塊老樹皮,是山風刮的,還沾著點沒擦淨的紅土,和戰術背心上的那撮遙相呼應。他的軍靴踩在分局門口的水磨石上,石麵燙得能煎雞蛋,每一步都帶著“滋滋”的輕響,像鞋底在慢慢融化。

對麵寫字樓的玻璃幕牆突然晃了晃。不是風動,是有人推門出來——先是一串“噔噔”響撞進耳朵,脆得像往鐵皮上扔硬幣。是高跟鞋,細得像根鋼針,鞋跟釘在大理石台階上,每下都紮得石麵發顫,回聲在樓群間蕩開,帶著點嬌縱的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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