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紅土與準星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4章 紅土與準星(2 / 2)

“哢啦——咚咚——”

彈匣的響和軍靴的步點越來越密,像在加速的鼓點。晨霧被他的步伐劈開,露出地上的車轍印——是剛才黑風衣們的皮鞋碾過的,淺得像沒存在過,此刻正被傣鬼的軍靴印覆蓋,深而實,每一步都帶著股要把虛浮踩碎的勁。

我快步跟上時,指尖掃過自己的戰術背心內袋,那裡也彆著塊硬——是昨晚從俱樂部撿的半片籌碼,象牙白的塑料殼磨得發烏。此刻被體溫焐著,竟也生出點沉,像傣鬼內袋裡的會員卡,像桃九埡口的紅土,把那些翻湧的疑問、沒說出口的擔憂,全壓在了最深處,隻留下腳下的路,和越來越近的營區方向。

霧開始散了,遠處靶場的紅土在晨光裡泛著褐,像塊被鋪開的布。傣鬼的背影在霧裡越來越清晰,內袋的那道棱始終沉在那裡,像枚沒說出口的誓,隨著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往該去的地方走。

對講機還在“滋滋拉拉”地響,像台生了鏽的齒輪箱,轉得磕磕絆絆。電流時強時弱,把連長的聲音撕成一截一截的,裹著靶場的風沙味往耳朵裡鑽。他報比賽時間時,尾音帶著指節敲戰術板的“篤篤”聲——該是食指關節敲在“7月15日”的標注上,那力度透過電流傳過來,像顆小釘子,“咚”地釘在我繃緊的太陽穴上;說地點“喀爾巴阡山脈西側靶場”時,背景裡混進地圖展開的“嘩啦”聲,紙頁摩擦的糙,把“山脈”兩個字磨得發沉,像塊浸了水的布;提到對手,他的聲音突然提了半分,“東歐那幾支隊伍”幾個字咬得格外實,像嚼著塊沒煮透的紅土,“都是實戰裡滾出來的,去年在科索沃拿過團體第一,狙殺記錄比咱們的靶紙還厚”。

每句話都帶著股鑽勁,不是鈍鈍的砸,是細釘子順著耳道往裡楔,把神經繃得越來越緊。我能感覺到後頸的肌肉在發僵,像被晾在寒風裡的帆布,硬邦邦的,連轉動脖子都帶著“咯吱”的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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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戰術褲的膝蓋補丁上。

那補丁是塊洗得發白的作訓服邊角,布料上還留著靶場的紅土漬,像塊沒褪乾淨的胎記。辛集興縫的時候,用的是軍綠色粗線,針腳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紮得深,把裡層的襯布都帶了出來,有的地方線鬆了,留著半寸長的線頭,風一吹就跟著晃,像爬著幾隻歪歪扭扭的小蜈蚣。最顯眼的是補丁邊緣,他怕磨腿,特意用雙線鎖了邊,那線在膝蓋內側磨出了層亮,是我匍匐訓練時蹭的,把粗線的紋路都磨平了,像塊被摸久了的老繭。

我無意識地摳著那道鎖邊。

指尖的老繭蹭過線結的硬疙瘩,起了層細屑。突然就想起那天下午,俱樂部的暖氣壞了,辛集興蹲在拳台邊給我縫補丁。他剛帶完三個小時的對抗訓練,指關節還腫著,捏著穿了線的粗針,手微微發顫,針好幾次都紮偏了,戳在他自己的拇指上,冒出個小紅點。他甩甩手罵了句“娘的”,又繼續縫,針腳歪得更厲害了,卻把補丁往膝蓋內側拽得更緊,“得縫牢點,不然你這膝蓋,下次匍匐就得磨出血”。

我當時嫌他縫得醜,嘟囔著“還不如軍需處的縫紉機”,他突然抬頭,煙嗓裡帶著笑,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像揉皺的訓練計劃表:“跟個娘們似的,膝蓋比臉還嫩。”說話時,他舉著褲子往我腿上比,掌心的滑石粉蹭在補丁上,落了層白,像撒了把沒化的雪。那天拳台的舊燈在他頭頂晃,把他鬢角的白頭發照得發亮,可他的手雖顫,捏針的勁卻穩,每紮一下都透著股“得把你護好”的沉,像他教我擺拳時總說的:“力得沉到底,才護得住自己。”

“……黃導?聽見沒?”

對講機的電流突然尖銳起來,像根鐵絲刮過耳膜。我猛地回神,指尖還摳著補丁的線結,把那半寸線頭拽得直挺挺的。晨霧已經淡成了薄紗,能看見傣鬼的背影在前麵晃,他戰術背心裡的會員卡把布料頂出三道棱,像三顆沒說出口的字。而我的膝蓋上,那塊歪歪扭扭的補丁還在發熱,針腳裡的紅土漬被體溫焐得發軟,像辛集興沒說儘的話,正順著褲腿往骨頭裡滲。

連長還在那頭說對手的戰術特點,“擅長山地偽裝,狙擊鏡裹著樺樹皮,跟雪地融成一片”。我深吸一口氣,把指尖從補丁上挪開,摸向腰間的狙擊槍背帶。帆布的糙蹭著掌心的老繭,像辛集興當年攥著我的手腕教我持槍的力度——穩,且沉,能把所有飄著的念頭像釘補丁似的,牢牢摁在該在的地方。

風突然打了個旋。

不是剛才順著梧桐樹梢飄的軟,是猛地掉轉方向,像被誰攥著領子往回拽,帶著股營區特有的硬——混著靶場的紅土腥、槍械保養油的澀,還有炊事班飄來的小米粥香,劈頭蓋臉往這邊撲。剛才還纏著後頸的甜香金瀾會所的雪鬆調)被這股風撞得七零八落,碎成星星點點的屑,往俱樂部的鐵門後縮,像群受驚的鳥。

號聲就是這時卷過來的。

不是晨練號那種拖著尾音的悠長,像浸了水的棉線,能在霧裡蕩出半裡地;這是集合號,“嘀嘀嗒嗒”的節奏快得像急雨打在鐵皮上,每個音符都繃得發亮,帶著股不容分說的催。第一聲“嘀”撞在俱樂部的鐵門上,震得欄杆上的舊膠帶“啪”地抖了下,卷邊的膠麵蹭過鏽跡,落下道淺灰;第二聲“嗒”彈在破窗的玻璃碴上,碎成更尖的響,像冰棱斷裂;最後幾個連音撞在門楣的“格鬥”殘漆上,彈回來的全是硬茬——帶著鐵鏽的腥、冷鐵的涼,刮得人耳膜發疼,比連長的對講機聲更像道命令。

我下意識往傣鬼身邊靠了靠。

戰術服的布料蹭過他的臂彎,發出“沙沙”的輕響,能覺出他作戰服下的肌肉是繃緊的,像塊沒焐熱的鐵。剛挪半步,右腳的鞋帶突然勾住了他的靴跟——我的鞋帶尾端磨出了毛邊,是上次匍匐訓練時被鐵絲網勾的,此刻恰好纏進他靴跟的防滑紋裡那紋路裡還嵌著桃九埡口的紅土渣,洗了三次都沒掉)。

兩人同時頓住。

不是刻意的停,是重心突然被拽了下,像被根無形的線捆住了腳踝。我的身體往前傾了半寸,他的肩膀往左側偏了偏,戰術背心裡的彈匣“哢啦”撞了聲,像在替我們倒吸口涼氣。晨霧在我們之間蕩了蕩,能看見他耳後的疤痕正對著我的眉骨,那道去年桃九埡口的紅印,此刻和我戰術帽簷的陰影疊在一塊兒,像幅沒畫完的拚圖。

這一勾,勾得格外巧。

像去年在桃九埡口追逃犯,他拽著我的戰術背帶跨過斷崖,也是這樣突然的頓,卻在失衡裡生出種踏實——知道對方會穩穩托住你。此刻鞋帶還纏在他的靴跟,我低頭解時,看見他的軍靴底沾著片枯葉,是剛才碾過的那片,葉脈的碎末嵌在防滑紋裡,和我的鞋帶毛邊纏成了團,像在說誰也彆想先走。

號聲還在催,“嘀嘀嗒嗒”的節奏敲在鐵皮上,把霧震得更薄了。傣鬼沒動,等我解開鞋帶,指腹蹭過他靴跟的紅土渣時,他才輕輕“嗯”了聲,像在說“走了”。可那半秒的頓,像顆釘子,把剛才的風、號聲、纏在一塊兒的鞋帶,全釘在了晨光裡——原來有些線,不用明說,纏在靴跟、繞在臂彎、係在同片紅土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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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還在往營區的方向刮,號聲的尾音裹著更多的腳步聲該是戰友們往操場跑),撞在我們後背。我跟上傣鬼的步子時,故意讓戰術靴的邊緣蹭了蹭他的靴跟,紅土渣混著枯葉末落在地上,像兩道並排的轍,往靶場的方向延伸,硬得能扛住這陣急風。

“辛……”我剛要開口,就被他肘彎撞了下肋骨。

不重,卻帶著股警告的勁。他沒回頭,聲音壓得比號聲還低:“連長的話,聽見了?”

“聽見了。”

“聽見什麼了?”

“……歸隊,備賽。”

“還有呢?”

我喉嚨突然一緊,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不是哽咽的酸,是種鈍鈍的堵,氣卡在半截,吸不進也呼不出,胸口悶得發沉,像揣著塊浸了水的帆布。傣鬼的話像根細針,刺破了剛才強裝的鎮定,露出底下那些沒說出口的重——還有那句沒明說的“暫且放下”。

這四個字沒從連長嘴裡蹦出來,卻像道無形的命令,懸在晨霧裡,帶著股冰碴子的涼。要放下的哪裡是件事,是一整個沉甸甸的俱樂部:掀翻的牌桌還歪在拳台邊,鐵腿刮出的紅痕在晨光裡像道沒愈合的傷口;散落的籌碼滾得滿地都是,象牙白的圓片有的卡在橡膠墊的紋路裡,有的撞在鐵絲網上,“叮叮”的餘響還沒散儘,像誰在數著沒收拾的殘局;空氣裡的甜香混著煙味,黏在戰術服的布料上,搓都搓不掉,像層洗不淨的膜。

還要放下辛集興後腰的鼓包。那鼓包在他彎腰撿籌碼時頂得格外顯,深灰襯衫被撐出三道褶,從第三根肋骨往胯骨延,把內袋裡會員卡的輪廓勒得清清楚楚——塑料殼的棱角、磨出的三道白痕、露出的那點紅,像幅被揉皺的畫,印在腦子裡,擦都擦不去。剛才他攥著斷牌的手在抖,指腹的老繭蹭過塑料殼的裂紋,那道顫順著空氣傳過來,此刻還在我指尖晃,像沒穩住的瞄準鏡。

更要放下“拳正心正”上的碎痕。紅漆標語被金表鏈的影子割得支離破碎,“正”字最後一捺掉了塊漆皮,落在橡膠墊上,碎成齏粉,被風卷著往靶場的方向飄。那是辛集興親手刷的漆,去年新兵入隊時,他踩著梯子往牆上刷,說“練拳先練心,心正了,拳才硬”,那時他的訓練服後背全是汗漬,在陽光下亮得像層油,此刻那些汗漬的印子,卻被牌桌的酒氣泡得發漲,軟塌塌的,沒了筋骨。

還有那些滾得滿地都是的象牙白籌碼。圓片邊緣的毛邊蹭過掌心的老繭時,帶著種滑膩的涼,和拳套的糙、沙袋的悶、狙擊槍的沉全不一樣。有的籌碼背麵還留著“jinan”的燙金,被辛集興的血蹭過,紅得像道沒結痂的傷,此刻正卡在我戰術靴的鋼頭縫裡,硌得腳趾發疼,像顆沒拔出來的刺。

這些要放下的東西,裹在一起,凝成了塊冰。

不是光滑的圓,是帶著棱角的硬,棱上還沾著俱樂部的灰、辛集興的汗、紅漆的碎,“哐當”一聲砸進喉嚨口。冰棱的尖正卡在鎖骨窩,寒意順著氣管往下爬,凍得唾液都快凝固了,想咽,喉嚨被棱角刮得發疼,像吞玻璃碴;想吐,那冰又沉得墜在胸口,連帶著呼吸都帶著滯澀,每口氣都裹著霜,涼得肺腑發緊。

晨霧還沒散儘,風卷著集合號的尾音往這邊撲,撞在我戰術帽的簷上,“嗒嗒”響。我盯著傣鬼的側臉,他耳後的疤在晨光裡泛著紅,像被這“放下”二字燙的。喉嚨裡的冰還卡著,棱角越嵌越深,把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全凍在了裡麵——原來有些東西,不是想放就能放下的,它們像桃九埡口的紅土,沾在靴底,嵌進紋路,就算走得再遠,也能在某個瞬間,硌得你心口發疼。

傣鬼突然停下腳步。

不是緩緩衝力的頓,是像被釘進凍土的樁,軍靴的鋼頭碾在冰碴上,發出“哢”的脆響,把往前湧的晨霧都震得退了半寸。他轉身時,肩胛骨的肌肉猛地繃緊,戰術服的褶皺被晨光劈成兩半——一半浸在霧的白裡,一半裹著光的金,像塊突然翻麵的烙鐵,燙得空氣都微微發顫。

晨光恰好落在他眼底。

不是剛才那種蒙著紅血絲的沉,是亮起來的銳。紅血絲淡了些,像退潮的水,露出底下深黑的底色,而那底色上,浮著層金屬的光——不是金表鏈的冷,是淬了火的鋼,剛從水裡撈出來,表麵凝著層白汽,亮得能照見人影,卻帶著股能劈開鐵的硬。睫毛上的霧珠被光一照,像沾了層碎鑽,隨著他眨眼的動作,簌簌往下掉,落在戰術背心的彈匣上,“嗒”地碎成細粒。

“黃導,咱們是兵啊。”

這幾個字從他齒縫裡擠出來,不是喊,是砸——像把八斤半的狙擊槍,“咚”地砸在晨霧裡。音波蕩開的瞬間,俱樂部飄來的甜香突然散了,那雪鬆混佛手柑的膩,被這五個字劈成了星點,沒等落地就化在光裡;牌局的酒氣也退了,帶著股倉皇的澀,往破窗的方向縮;連空氣裡飄著的籌碼塑料味,都被震得沒了影,隻剩靶場紅土的腥,順著風卷過來,清得像洗過的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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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他攥緊的拳頭。

指節繃得發亮,能看見戰術手套的掌心磨出的洞,露出裡麵指腹的老繭——那是常年握黑檀木柄匕首攥出來的,溝壑裡還嵌著靶場的銅屑。匕首在戰術褲裡頂出個淺痕,位置剛好在右腿外側的舊傷處去年解救人質時被彈片擦傷的疤),那道刻在木柄上的“穩”字,該還在發燙吧?上次野營拉練遇襲,他攥著匕首劈開荊棘,木柄被汗水浸得發亮,“穩”字的刻痕裡滲著血,紅得像團燒在骨頭上的火。

突然就想起新兵連考核那天。

靶場的紅土被七月的日頭曬得發脆,我趴在掩體裡,狙擊槍的準星總晃,三發子彈全脫了靶。連長把靶紙摔在我臉上時,我攥著槍托的手抖得像秋風裡的草。是傣鬼走過來,攥住我的手腕往回帶——他的掌心裹著我的手背,老繭蹭過我出汗的指縫,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黑檀木柄的匕首就彆在他腰側,“穩”字的刻痕在陽光下閃了閃。

“兵的本分,是把該做的事做好。”他當時的聲音裹著靶場的風沙,砸在我耳骨上,像塊燒紅的烙鐵,“脫靶了就練,手抖了就攥緊,彆找借口。”那時他的眼底也有這樣的光,不是新兵的怯,是老兵的硬,像塊被磨了千遍的鋼,亮得純粹,也沉得紮實。

此刻晨光更烈了,把他耳後的疤痕照得透亮。那道去年桃九埡口的紀念,邊緣的皮膚微微發顫,卻沒了剛才的紅,隻剩道清晰的線,像刻在骨頭上的界——界的這邊是俱樂部的亂、辛集興的謎、要放下的重;界的那邊是靶場的準、狙擊槍的沉、兵該守的本分。

他的拳頭鬆了鬆,又猛地攥緊,指節碾過掌心的老繭,發出“沙沙”的響,像在給自己上弦。“走了。”這次的聲音裡沒了剛才的沉,多了層透,像冰碴在陽光下化出的水,清得能看見底。

我跟上他的腳步時,突然覺得那五個字還在霧裡蕩——“咱們是兵”。這四個字像道護身符,也像道緊箍咒,把那些翻湧的亂、沒說出口的疑,全圈在了該在的地方。靶場的方向傳來隱約的槍聲,脆得像冰裂,而我們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踩在紅土上,硬得像兩塊沒彎的鋼板。

那時辛集興就站在旁邊,抱著胳膊笑:“傣鬼說得對,本事是練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

晨霧正在退潮。

不是一下子散儘的,是被晨光一點點抽走了棉絮,從貼著地麵的白,慢慢往樹梢上縮。最薄的地方已經透出片亮藍,不是天空的淡,是帶著鋒芒的銳,像靶場剛換的新靶紙,藍環邊緣還帶著油墨的亮,圈在灰蒙蒙的霧裡,格外紮眼。我盯著那片藍,突然想起狙擊鏡裡的十字準星,總在扣扳機前穩穩卡在藍環中心,此刻這霧裡的藍,竟也帶著同樣的定。

號聲還在催,比剛才更緊了。

“嘀嘀嗒嗒”的節奏像被誰攥住了弦,越繃越急,黃銅號嘴的金屬顫混在裡麵,撞在營區的白楊樹梢上,彈回來的尾音裹著鬆針的澀。有段號聲卡在俱樂部的鐵欄杆之間,被鏽縫磨得發啞,卻更透著股不容拖延的狠,像連長攥著秒表站在起跑線前的眼神。

營區方向的腳步聲越來越密了。

不是零散的響,是成片的軍靴碾過凍土的“咚咚”聲,從操場那頭漫過來,帶著股生猛的勁。能聽出有人的戰術背心裡彈匣晃出“哢啦”響,有人的水壺撞在腰側“哐當”輕顫,還有人喊著“快點!”,聲音裹著白汽,撞在霧裡碎成細粒——該是二柱子那幫新兵,總愛踩著號聲的尾巴衝。

就在這時,傣鬼的手突然伸過來。

不是拍,不是拽,是食指勾住我戰術背心的肩帶,猛地往後一帶。力道不算大,卻帶著股不容分說的勁,像去年在桃九埡口他拽我躲開滾石時那樣,指尖的老繭蹭過帆布的糙,留下道短暫的熱。我踉蹌著退了半步,撞在他胳膊上,才發現自己剛才盯著那片藍出了神,腳步早慢了半拍。

他沒看我,側臉的線條在晨光裡繃得像拉滿的弓弦,耳後的疤痕被光照得發亮,像道刻在骨頭上的記號線。“走了。”他的聲音裹著晨霧的冷,卻比號聲更讓人定住。

被他拽著的肩帶還在發緊,我順著他的力道轉身,看見那條被晨光劈開的路。

路是凍土鋪的,表層的薄冰被曬得“哢嚓”裂了縫,露出底下的紅土,像道通往靶場的箭頭。傣鬼已經邁了出去,軍靴的鋼頭碾過冰縫,紅土渣順著裂縫往上冒,沾在靴底的防滑紋裡,和他戰術背心裡會員卡頂出的三道棱,在晨光裡晃成了團沉。

我跟上去時,戰術靴的邊緣蹭過他的靴跟,帶起的紅土屑落在冰縫裡,像兩顆並排的星。號聲還在頭頂炸響,戰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片亮藍的靶心在霧裡越發清晰。傣鬼的手已經鬆開了我的肩帶,卻在邁步時故意放慢半拍,等我跟齊——我們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在凍土上疊成道粗線,硬得能扛住這陣催命的號聲,也能托住那些沒說出口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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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儘頭,營區的白楊樹影越來越近,葉片上的霜被曬得“滴答”往下掉,像在數著我們的步數。而那片亮藍還在往前鋪,把霧撕開的口子越扯越大,像在說:彆回頭,靶場在前麵。

我跟在傣鬼身後,每一步都踩著他剛留下的靴印。

那印子還帶著餘溫,戰術靴的鋼頭在凍土上碾出的半圈淺坑,邊緣凝著層碎冰,被我的靴底一壓,“哢嚓”脆響裡混著紅土的澀——是靶場特有的紅土,黏得像熬稠的血,沾在鞋底的紋路裡,走三步都甩不掉,像塊生了根的紀念章。他的靴印比我的深半分,該是內袋裡的會員卡墜著,把力道往土裡壓得更實,連帶著我踩上去時,都覺出股往下沉的勁,像踩著他沒說出口的話。

遠處的俱樂部正在變小。

鐵絲網的鏽尖最先模糊,去年冬天纏的舊膠帶被晨霧泡得發漲,卷邊的膠麵耷拉下來,把“禁止攀爬”的鐵牌遮了大半,隻剩個“禁”字的上半,在霧裡晃成團灰;掛在鐵絲網上的舊拳套也看不清了,藍紅皮革的褶皺被拉成模糊的條,隻有最邊緣的磨損處還閃著點光——那是辛集興磨破的拳峰,他總說“這地方得糙,才練得出硬骨頭”;門楣上的“格鬥”殘漆更淡了,“格”字的右半被霧吞了一半,“鬥”字的豎劃像根沒立穩的針,歪歪地挑著最後點紅,眼看就要化在光裡。

可那道“拳正心正”的標語,卻像釘在了眼裡。

紅漆被晨霧洗得發亮,比剛才在近處看時更刺目。“拳”字的上半沾著片枯葉,被風一吹顫巍巍的,倒把底下的紅襯得更鮮;“正”字的最後一橫缺了塊漆,露著底下的灰牆,像道沒長好的豁口,可剩下的紅漆卻凝得格外厚,是辛集興去年補刷的,那時他踩著梯子往牆上潑漆,說“這字得紅,才鎮得住邪”,漆點子濺在他訓練服上,像落了片血。

此刻那紅在晨光裡閃,不是勻淨的亮,是帶著斑駁的跳——有漆皮剝落的淺,有積了灰的暗,還有被金表鏈影子刮出的細痕,層層疊疊,像道結了痂又裂開的疤。疤邊緣的紅最豔,像剛滲出來的血,順著牆縫往下爬半寸,又被晨光釘在那裡,不褪,不散,就那麼懸著,像辛集興攥著斷牌時,指縫裡滲的那點紅。

營區的號聲突然拔高,驚飛了樹梢的晨鳥。我抬頭時,俱樂部已經縮成個模糊的方塊,隻有那道紅漆標語還在霧裡亮著,像隻半睜的眼,盯著我們往靶場去的方向。傣鬼的步伐快了半拍,戰術背心裡的彈匣撞出“哢啦”響,和我鞋底紅土的“沙沙”混在一塊兒,像在數著離那道疤越來越遠的步子。

可我知道,那道疤沒被甩在身後。

紅土沾在鞋底,標語的紅刻在眼裡,連呼吸都帶著點澀——像辛集興擦拳套時,滑石粉混著汗的味。我踩緊傣鬼的靴印,聽著紅土在鞋底“簌簌”掉渣,突然懂了這紅土的意思:它沾著誰的腳印,就跟著誰走,不管走多遠,都在鞋底留道痕,像那道“拳正心正”的標語,看著遠了,其實早刻進了骨頭裡。

對講機裡的電流聲突然停了。

不是漸弱的消弭,是像被掐斷的鐵絲,“滋”的尾音剛冒頭就戛然而止,留下片突兀的靜。晨霧裡的風、營區的號聲、遠處的腳步聲,突然都清晰起來,像蒙著的紗被猛地扯掉,露出底下的粗糲。我捏著對講機的掌心還留著塑料殼的溫度,剛才“滋滋”震顫的麻感還沒散儘,指腹蹭過磨亮的邊緣,那裡還沾著點桃九埡口的紅土——上次野營拉練時摔的,紅土嵌進塑料紋路,洗了三次都沒褪。

連長最後那句話卻沒跟著消失。

“下午三點,戰術推演室,帶好你們的家夥。”每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刺,紮在耳膜內側,拔不出來。不是尖銳的疼,是鈍鈍的沉,像靶場的鉛塊壓在胸口,連呼吸都帶著滯澀。我想起上次戰術推演,他把咖啡潑在地圖上,指著“高地狙擊位”罵“這裡漏了預備隊”,那時他的聲音裹著咖啡的焦香,此刻這聲“家夥”卻帶著戰術板的冷,硬得能砸碎霧裡的藍。

“家夥”——這兩個字在舌尖滾了滾,帶著鐵鏽的味。

該是狙擊步槍。八斤半的重量壓在肩上,槍托抵著右肩的舊傷去年冬訓打快速射擊時的後坐力撞的,現在還留著淺窩),槍管的藍鋼在晨光裡泛著冷光,像凍住的溪流。護木上纏著防滑膠帶,膠帶邊緣磨出毛邊,是我用美工刀一點點割的,每道裂痕裡都嵌著靶場的紅土,摸上去糙得像辛集興的拳套。

該是戰術地圖。對折三次的牛皮紙,邊緣卷著毛邊,被汗水泡得發漲,“喀爾巴阡山脈”的等高線用紅筆描了又描,那是連長說的“對手可能埋伏的盲區”。地圖夾裡還夾著去年的彈殼,黃銅色的,被我磨得發亮,壓著地圖上“1000米狙擊點”的標注,像顆釘死的承諾。

該是磨得發亮的瞄準鏡。十字準星的中心刻著道細痕,是上次在桃九埡口追逃犯時磕的,當時子彈擦著逃犯耳邊飛過,準星晃了半寸,從那以後我每天都用麂皮擦,把細痕磨得隻剩道淺影,卻總在瞄準鏡裡看見——像根沒拔的刺,提醒我“差半分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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