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號界碑的夜與鋼線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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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號界碑的夜與鋼線(1 / 2)

邊境的夜是塊浸了水的鐵,沉得能壓彎芭茅草的腰。

不是靶場秋雨那種帶著濕意的沉,是稠得化不開的濃,像被墨汁反複澆過的棉絮,往人身上裹時帶著股蠻力。天頂的星子稀得可憐,被厚重的雲壓得隻剩點昏黃的暈,連月亮都躲得沒影,隻有遠處湄公河的水在黑暗裡泛著點幽藍,像條藏在草叢裡的蛇,悄沒聲地往土裡鑽。風是停的,空氣稠得能攥出汁,芭茅草的葉片一動不動,連最細的絨毛都僵在原地,倒比靶場的偽裝網更像張屏住呼吸的網。

我和傣鬼兩人穿著吉利服趴在土坡的凹處,身下的泥土帶著腐葉的軟,卻又藏著碎石的硬,硌得肋骨隱隱發疼。土坡上的芭茅草齊腰高,葉片邊緣的鋸齒沾著夜露,尖得像沒開刃的刀,輕輕刮過作訓服的肘部——布料早就被露水浸得發僵,鋸齒刮過時不是脆響,是“沙沙”的澀,像有隻細小的爬行動物正順著胳膊往上爬,涼得人後頸發緊。

偽裝網鋪在我們背上,網眼纏著帶刺的野葛藤,藤上的倒刺勾住網繩,拉出細細的痕,有幾根尖刺穿透網眼,紮在我的戰術背心上,力道不重,卻像枚枚小釘子,把我們釘在這片土坡上。傣鬼的偽裝網更靠下些,藤尖的刺蹭著他的耳後,他卻沒動,右眼貼著狙擊槍的橡膠眼罩,左眼半眯著,睫毛上凝著的露水在微光裡閃,像沾了層碎鑽。

作訓服的纖維裡還鎖著靶場的味道。

是喀山靶場紅土的燥,帶著陽光烤透的焦香,洗了三次澡都沒褪淨,此刻正和邊境的腐殖土腥氣撞在一塊兒——那腥氣是濕的,混著腐爛的芭蕉葉味、野葛藤的澀味,還有遠處湄公河飄來的水汽,涼得像塊剛從河底撈出來的鵝卵石,往肺裡鑽時帶著股尖銳的澀,順著氣管往骨頭縫裡滲,比靶場秋雨的涼更顯穿透力,凍得人指尖發麻。

我往旁邊側了側頭,能看見傣鬼護木上的紅土布。布麵換了新的,卻還纏著靶場帶來的舊繩,隻是這次摻了邊境特有的赭石粉,在夜色裡泛著暗褐的光,和土坡的顏色融成一片,不仔細看,根本辨不出槍身的輪廓。護木的防滑膠帶邊緣磨出了毛邊,是喀山決賽時蹭的,此刻沾著點濕土,把毛邊壓得服服帖帖,像在藏著那段曬透陽光的記憶。

距離從喀山回來,整整三十天。

三十天前,我們還在靶場的紅土裡數彈孔,陽光把護木曬得能煎雞蛋;三十天後,我們趴在邊境的腐殖土裡,夜露把槍管凍得像塊冰。可有些東西沒變——傣鬼貼在瞄準鏡上的眼睛,依舊亮得像淬了火的鋼;我握在微衝握把上的手,指腹的老繭依舊嵌在防滑紋裡,連發力的弧度都和在喀山時一模一樣。

遠處的湄公河突然傳來“嘩啦”聲,是魚跳出水麵又落下,聲音在寂靜裡蕩開,顯得格外遠。河對岸的橡膠林像團巨大的黑影,樹影重重疊疊,連月光都穿不透,隻有偶爾閃過的手電光,在林子裡晃一下就滅,像隻膽怯的眼睛。

夜更沉了。芭茅草的鋸齒還在“沙沙”刮著作訓服,靶場的紅土味和邊境的腐殖土味在呼吸裡交織,把這三十天的距離縮成了寸許——原來從靶場到邊境,從練習到實戰,不過是換了片土地,攥槍的手,始終得像這塊浸了水的鐵,沉得、冷得、硬得,能接住任何突然而來的風。

傣鬼的狙擊槍斜架在塊青石板上。那石頭被月光磨了不知多少年,表麵光溜溜的,泛著層冷白的釉,像塊浸在夜露裡的玉。槍身貼著石板的凹處,護木壓著石縫裡長出的半叢苔蘚,苔蘚的濕綠透過紅土布滲上來,在布料上洇出片暗痕,倒比偽裝網更顯“長在土裡”的真。

護木纏著的紅土布是新換的。布料邊緣還帶著未脫的棉絮,是前天才在營區用沸水燙過的——燙掉靶場紅土的燥氣,好吸住邊境的赭石粉。此刻夜露打透了布麵,赭石粉在濕布裡暈開,乾燥時的土黃變成了沉褐,和身後土坡的腐殖土色幾乎融成一團,連月光掃過都辨不出槍身的輪廓。隻有瞄準鏡的鏡片偶爾反光,像顆藏在草裡的星,轉瞬又被他的眉骨擋住。

他右眼死死貼著橡膠眼罩。眼罩邊緣被體溫焐得發潮,凝著層薄薄的水汽,一半是他的呼吸,一半是夜露,把眼眶周圍的皮膚浸得發皺。左眼半眯著,睫毛上懸著的露水像串碎銀,風稍動就顫顫巍巍,卻總也不掉——那是常年瞄準練出的穩,連睫毛都帶著股“釘在原地”的勁。眉骨處泛著層白,不是霜,是夜露結的細冰,順著眉峰往下爬,快到眼尾時被他睫毛擋了,在那截骨頭上凍成半粒米大的冰珠。

槍身的金屬部件泛著冷光。槍管上的散熱槽卡著片乾枯的芭茅葉,是剛才架槍時帶上來的,葉尖的鋸齒勾住槽紋,風過的時候輕輕顫,卻碰不到瞄準鏡的鏡片——那鏡片擦得極淨,鍍膜在月光下泛著層淡紫,十字準星的刻度線細得像發絲,正死死鎖著河對岸的橡膠林。

紅土布在護木上纏得極緊。每圈布料都錯開半寸,露出裡層舊布的毛邊——那是喀山靶場帶回來的料子,洗得發白,此刻被新換的布裹著,像藏了段曬透陽光的記憶。新布上的赭石粉是昨天在山坳裡磨的,乾燥時是土黃,被夜露一泡,暈成了更深的褐,和土坡表層的腐殖土幾乎分不清。指腹蹭過護木時,能摸到布料裡摻的細砂,是防汗打滑的老法子,在喀山決賽時,他就靠這手穩,把子彈釘在了1200米靶心的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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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政府軍的巡邏燈,三分鐘前在河對岸晃了兩下。”

他的聲音像從瞄準鏡裡滲出來的,氣音輕得像風刮草葉。話語順著橡膠眼罩的縫隙飄過來,帶著點他嘴裡的薄荷味——是早上嚼的口香糖殘渣,混著夜露的涼,往我耳裡鑽時,癢得人想縮脖子。喉結在作訓服領口下輕輕滾了滾,左手食指在扳機護圈上搭了搭,沒用力,隻是虛虛地貼著,像在數著呼吸的節奏。

“第七次了。”他頓了頓,調焦旋鈕被指腹擰得“哢嗒”響,齒輪轉動的脆聲裹在寂靜裡,格外清,“今晚比往常密。”尾音壓得更低,左眼的睫毛顫了顫,懸著的露水終於掉了,“嗒”地砸在護木的紅土布上,沒濺起水花,隻洇出個針尖大的濕點。

我瞥了眼他握槍的手。指腹的老繭嵌在護木的防滑紋裡,把布料邊緣磨得卷了邊,那是常年攥槍磨出的印,比任何勳章都實在。槍身左側的編號被紅土布遮了大半,隻露出個“7”字,是他在偵察連的代號,從新兵連到喀山,再到這邊境土坡,這把槍跟著他走了五年,槍身的劃痕比他胳膊上的傷疤還多。

月光突然亮了些,斜斜地掃過青石板,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土坡上,像塊和大地長在一起的剪影。紅土布上的赭石粉在光裡泛著暗褐,和周圍的泥土、草葉、藤蔓融成一片,若不是那圈瞄準鏡的淡紫反光,任誰也看不出這片土坡裡藏著把能穿透1200米的槍。

河對岸的橡膠林裡,又有手電光閃了下。這次比前六次亮,晃的時間也長,像隻窺探的眼。傣鬼的睫毛又凝了層新的露水,他卻沒眨眼,十字準星在瞄準鏡裡輕輕挪了半寸,把那束光牢牢鎖在了視野中央——就像他護木上的紅土布,換了地方,換了顏色,可那股往土裡紮的勁,半點沒變。

我右手捏著夜視望遠鏡的橡膠握把,指節從虎口往指尖一點點泛白,像被無形的鉗子攥住。握把的防滑紋路早被磨得發亮,是常年攥握留下的印,此刻嵌著我掌心的老繭——那繭子厚得能卡進紋路最深的槽裡,卻仍擋不住指腹傳來的涼意,鏡筒的金屬邊緣貼著虎口,冷得像塊冰,凍得骨縫微微發疼。

夜視鏡的綠色光譜裡,湄公河正緩緩淌著。

不是白日裡渾濁的黃,是墨色的綢帶,河麵上的波紋被光譜濾成深淺不一的綠,像誰在黑布上繡了片流動的苔。水流過淺灘時帶著“嘩嘩”的輕響,聲音在寂靜裡蕩開,能清晰地辨出哪處是礁石,哪處是沙床——礁石處的水聲更脆,像碎玻璃在滾動;沙床處的聲更悶,像有人在水下踩踏著厚棉絮。河中央有片洄水,水麵旋出小小的渦流,在夜視鏡裡泛著圈淡綠的光,像枚被遺忘在河底的硬幣。

對岸的橡膠林是團巨大的黑影。

樹乾在光譜裡呈深綠,密集得能織成堵牆,樹與樹的縫隙間偶爾閃過手電光——不是穩當的照,是慌亂的晃,剛照亮半片樹葉就猛地竄向天空,像隻被驚飛的螢火蟲,軌跡歪歪扭扭,帶著股“不敢久留”的怯。有幾道光掃過樹乾,能看見樹皮上的彈孔,大小不一,有的邊緣焦黑是步槍子彈的痕跡),有的裂成蛛網該是炮彈的碎片刮的),在綠色光譜裡像無數隻空洞的眼,死死盯著河麵。

這已經是緬甸內戰的第七十個年頭。

七十年來,這道邊境線就沒真正鬆過弦。我在新兵連的戰術手冊上見過老照片:1950年代的界碑旁,士兵們背著步槍站成排,身後的橡膠林還沒這麼密;1980年代的巡邏記錄裡,河灣處總躺著走私者的船板;現在,夜視鏡裡的每道手電光、每處彈孔,都是這場漫長戰爭的新印記。有次聽老兵說,他父親1975年在這帶巡邏時,橡膠林裡還能聽見佛寺的鐘聲,現在隻剩槍聲在樹影裡撞來撞去。

望遠鏡的鏡頭緩緩掃過河灣淺灘。

灘上的沙是褐黃色的,在夜視鏡裡呈淡綠,被水流衝刷出一道道波紋,像老人臉上的皺紋。就在那片波紋中間,幾道輪胎印嵌得極深——不是新車胎的規整紋路,是舊卡車胎的花紋,邊緣磨得發禿,中間的凹槽裡還卡著些碎石和乾枯的草屑。這是去年緝毒時留下的,當時我們蹲在芭茅叢後,看著那輛皮卡從對岸衝過來,輪胎碾過淺灘的沙,“嘎吱嘎吱”地陷進泥裡,車鬥裡的鴉片磚用防水布裹著,在月光下泛著油光。

輪胎印被今年的雨水泡得發脹。

原本清晰的花紋暈成了模糊的塊,像道沒愈合的疤,邊緣的沙被衝刷得往中間聚,把最深的那道轍填了半寸。我記得當時截住皮卡時,駕駛員慌得掉了鑰匙,輪胎還在空轉,“嗚嗚”地攪著沙,把這幾道印子刻得更深。現在,轍裡積著淺淺的水,在夜視鏡裡泛著亮,倒映著對岸晃動的手電光,像在重複那場驚心動魄的追逐。

離輪胎印不遠的地方,躺著顆生鏽的彈殼。

是9毫米口徑的,彈殼底部的編號被鏽蝕得看不清,卻仍能認出是緬甸政府軍的製式彈藥。去年緝毒時,這顆子彈擦著我的耳際飛過,“咻”地鑽進旁邊的橡膠樹,現在那棵樹的樹乾上還留著個洞,洞口長出了新的樹皮,把彈孔包成了個疙瘩,像塊結痂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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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遠鏡的鏡頭轉回到河麵。

有片芭蕉葉順流而下,葉尖在水麵上劃出細弱的痕,很快被洄水卷住,打著旋往對岸飄。葉麵上沾著的泥土在綠色光譜裡呈深褐,是從上遊的山坳裡衝下來的——那裡昨天還在交火,煙柱在白天能飄出幾裡地,此刻卻隻剩河水帶著戰場的碎屑,靜靜淌過邊境線。

我鬆開有些僵硬的指節,鏡筒微微晃了下,綠色的世界跟著顫了顫。指腹蹭過握把的防滑紋,突然摸到道細小的裂痕——是去年截住皮卡時,槍托撞在鏡筒上留下的,當時沒在意,現在卻像條細蛇,在掌心的老繭下輕輕蠕動。

對岸的手電光又亮了,這次更急,像在發某種信號。橡膠林裡傳來模糊的說話聲,不是克欽語,是緬甸語的嗬斥,夾雜著槍栓拉動的“嘩啦”聲。我重新攥緊望遠鏡,指節再次泛白,綠色光譜裡的湄公河、橡膠林、輪胎印,突然都成了繃緊的弦,而那弦的另一端,係著七十年來從未停歇的槍聲。

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把整個山脊裹得密不透風。芭茅草的葉片在夜風裡輕輕顫,影子投在傣鬼的狙擊槍上,像片晃動的網,把槍管的冷光遮得嚴嚴實實。他趴在土坡的凹處已經快兩個小時,身下的腐殖土帶著潮濕的腥氣,順著作訓服的領口往裡鑽,凍得肋骨縫隱隱發疼,可他右眼始終貼著橡膠眼罩,連眨眼的頻率都精確得像秒表——這是喀山決賽時練出的本事,哪怕蚊蟲鑽進耳朵,瞄準鏡裡的十字準星也不會偏半分。

突然,他貼在眼罩上的臉微微動了。

不是大幅度的轉頭,是下頜骨輕輕往左側偏了半寸,像塊被微風拂過的礁石。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股說不出的警覺,我攥著夜視望遠鏡的指節猛地收緊——跟傣鬼搭檔三年,我太熟悉這個信號,這是他捕捉到異常時的本能反應,比任何警報都靈。

“左側山脊,”他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氣音輕得像蛛絲,順著瞄準鏡的金屬支架往我耳邊飄,“距離1200米,有動靜。”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猛地把夜視望遠鏡轉向左側。鏡筒裡的綠色世界瞬間傾斜,芭茅草的葉片、遠處的界碑、河灣的淺灘都在視野裡晃了晃,最終定格在1200米外的山脊線上。那裡的灌木長得比彆處密,墨綠色的光譜裡像團糾結的亂麻,風吹過時,枝椏晃動的頻率和彆處沒什麼不同,可傣鬼的槍身已經微微調整了角度,護木上的紅土布蹭過草葉,發出“沙沙”的輕響,像蛇在蛻皮。

瞄準鏡的鏡片突然亮了下。

不是月光,是星子的微光被鏡片反射,在暗黑的夜裡劃出道細弱的銀線,快得像流星。傣鬼的左眼眯得更緊了,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在顴骨處積成細小的冰晶。他的拇指搭在調焦旋鈕上,指腹的老繭蹭過金屬紋路,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十字準星在瞄準鏡裡穩穩鎖住山脊線的某片灌木——那裡的葉子晃動得有點怪,不是被風吹的左右搖,是帶著種向上的、掙紮的動。

“不是政府軍的製服。”他的聲音比剛才沉了半分,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遲疑。

我把望遠鏡的倍率調到最大,鏡筒裡的綠色世界瞬間被拉大,灌木的葉片邊緣看得清清楚楚,連葉麵上的蟲洞都像一個個黑洞。有片矮樹叢突然往下沉了沉,不是被積雪壓的,是有東西從底下鑽了出來,速度極慢,像顆剛從土裡拱出的種子。那東西的輪廓在綠色光譜裡呈灰黑色,比周圍的灌木淺,邊緣毛茸茸的,不像是軍裝的硬挺線條。

“是……”傣鬼的話頓住了,喉結在作訓服領口下輕輕滾了滾。

瞄準鏡的十字準星突然左右微晃了兩下,像在確認什麼。他的肩膀繃得像塊鐵板,連呼吸都屏住了——我能看見他後頸的肌肉突突在跳,那是極度專注時的反應,上次在喀山決賽,他鎖定移動靶時就是這個樣子。山脊線上的風突然變向,吹得那片灌木往我們這邊倒,露出底下更清晰的輪廓:有個圓滾滾的東西,被什麼東西馱著,正慢慢往前挪。

“哢嗒。”

調焦旋鈕被他猛地轉了半圈,齒輪咬合的脆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像根針戳破了緊繃的氣球。瞄準鏡裡的畫麵瞬間清晰了數倍,剛才模糊的灰黑色輪廓突然有了細節——那不是軍裝的迷彩紋,是種褪色的土布,布料邊緣磨得發毛,在夜風中輕輕飄。

“是老百姓。”傣鬼的聲音終於鬆了半分,卻又帶著新的緊,“背著包,往界碑這邊挪。”

我把望遠鏡死死抵在眼眶上,鏡片壓得骨頭生疼。綠色光譜裡,那個“圓滾滾的東西”原來是個麻袋,被人用繩子捆在背上,袋口鬆鬆垮垮地敞著,露出裡麵鼓鼓囊囊的東西,邊緣垂下來的布條在風裡晃,像麵破爛的旗子。背著麻袋的人佝僂著腰,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手往膝蓋上撐,動作僵硬得像個生鏽的木偶,他的周圍又陸續冒出幾個影子,都背著類似的包,一個跟著一個,踩著前麵人的腳印,在山脊線上連成串,像條緩慢蠕動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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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個。”我數著從灌木後鑽出來的影子,指節攥得發白,“至少五六個,都背著包。”

傣鬼的調焦旋鈕又“哢嗒”轉了小半圈,這次更輕,像怕驚動了目標。瞄準鏡裡的畫麵再次拉近,能看見最前麵那個人的側臉——在綠色光譜裡呈淡黃色,布滿深深的溝壑,是張飽經風霜的臉。他的頭發亂糟糟地纏在一起,沾著草屑和泥土,額角往下淌著什麼,在綠色光譜裡呈亮白色,不是汗,是霜水,順著臉頰往下滴,在下巴處凝成冰珠。

“往界碑這邊挪。”傣鬼的聲音裡終於沒了遲疑,每個字都像淬了夜露的冰,“速度很慢,像是在躲什麼。”

我突然想起昨天在營區聽到的消息——緬甸政府軍和克欽獨立軍在對岸的山坳裡交火了,炮彈把半個村子的茅草屋都掀了。這些人……是逃難的?可1200米的山脊線,往下就是陡峭的坡,再往前300米就是17號界碑,那是兩國的分界線,他們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往這邊挪,身後追的恐怕不隻是戰火。

瞄準鏡裡的十字準星微微抬了抬,從最前麵那個人的後背移到他頭頂的天空。傣鬼的食指離開了調焦旋鈕,輕輕搭在扳機護圈上,沒有用力,隻是虛虛地貼著,像隻蓄勢待發的貓爪。他的呼吸變得極緩,每次吸氣時,護木都會隨著胸腔的起伏輕輕顛一下,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這是他進入戰鬥狀態的信號,剛才還帶著遲疑的槍身,此刻突然有了股殺氣,像頭終於鎖定獵物的豹子。

“他們的包……”我突然發現不對,把望遠鏡往左側偏了偏,“有個包在動。”

最末尾那個影子背著的包是側著的,袋口露出個小小的、晃動的輪廓,在綠色光譜裡呈亮黃色,比周圍的顏色都淺。那輪廓突然往上頂了頂,包口的布料被撐得鼓鼓的,接著傳來一聲極輕的、被捂住的哼唧,像隻受驚的小貓。

是孩子。

傣鬼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瞄準鏡的鏡片又反射了一下星子的光,這次更亮,像顆突然亮起的信號彈。他的拇指離開了調焦旋鈕,轉而握住護木,紅土布上的赭石粉被攥得簌簌往下掉,在槍身下的腐殖土裡積成小小的土堆。

山脊線上的人影還在緩慢移動,最前麵的人突然停住,轉身往後麵擺手,動作慌張得像在驅趕什麼。他的腳下滑了一下,半個身子往坡下傾,背著的麻袋“嘩啦”往下墜,露出裡麵裝的不是武器,是捆得結結實實的衣物,還有幾穗乾癟的稻穗,在夜風中輕輕晃。

“不是武裝人員。”傣鬼的聲音裡終於透出點鬆快,卻又多了層複雜的沉,“是逃難的。”

瞄準鏡的十字準星從人影上移開,轉向他們身後的山脊線。那裡的灌木依舊安靜,可我們都知道,這片看似平靜的夜色裡藏著太多眼睛——政府軍的巡邏隊、潛伏的叛軍、甚至可能還有走私集團的眼線。這些背著包的老百姓,就像走在鋼絲上的螞蟻,每一步都可能踩空。

我摸了摸腰間的通話器,橡膠按鈕上的霜化成了水,沾在指尖冰涼。遠處的湄公河傳來“嘩啦”一聲,是魚跳出水麵,聲音在寂靜裡蕩開,顯得格外遠。而1200米外的山脊線上,那串緩慢移動的影子還在往前挪,他們的包在背上晃,像馱著整個家的重量,朝著界碑的方向,朝著這片暫時還算安寧的土地,一步一步,挪進了我們瞄準鏡的視野裡。

傣鬼的拇指又搭上了調焦旋鈕,這次沒有轉動,隻是輕輕按著,像在掂量什麼。瞄準鏡的鏡片反射著星子的微光,把那些影子的輪廓映得格外清晰,而他的槍身,始終穩穩地架在那裡,像座沉默的界碑,守著這片夜色,也守著那些正在靠近的、脆弱的生命。

我猛地旋過手腕,夜視望遠鏡的橡膠鏡筒撞在眼眶上,鈍疼混著鏡身的冰冷往骨頭縫裡鑽。鏡筒裡的綠色光譜像被突然打翻的顏料,剛才還聚焦在河灣的光斑瞬間碎裂,又在半秒內重新凝聚——這次,焦點死死釘在左側山脊那片搖晃的灌木叢上。

綠色的世界裡,三個影子正從灌木後滲出來。

不是利落的戰術動作,是帶著滯澀的鑽,像三顆被泥土裹住的種子,好不容易才掙開枝椏的糾纏。最前麵的身影佝僂著背,脊梁骨在褪色的土布下凸成道鋒利的棱,像根被壓彎的竹片。他背上的麻袋鼓得離譜,袋口用粗麻繩勒了三道,結打得歪歪扭扭,顯然不是慣於負重的人。麻袋底蹭著地麵的腐葉,“沙沙”輕響順著夜風飄過來,細得像蛛絲纏過耳廓——不是硬物拖拽的沉,是軟物摩擦的澀,能聽出袋裡裝的該是衣物或穀物,邊角還耷拉著半截褪色的藍布,在綠色光譜裡泛著灰,像塊被遺棄的頭巾。

他的腳步碎得像踩在碎玻璃上。

每挪半步就頓一下,膝蓋往側麵撇,顯然右腿受了傷——褲管在膝蓋處有片深褐的漬,在綠色光譜裡呈暗啞的黑,該是結了痂的血。腳腕轉動時,草葉被帶得往兩側倒,露出底下被踩實的土窩,窩裡積著的夜露被攪成白沫,像團融化的銀。他突然往左側猛傾,麻袋“咚”地撞在棵樹乾上,袋裡滾出個圓滾滾的東西,在草葉間彈了兩下——是顆乾癟的椰子,殼上還留著牙啃的豁口,顯然是路上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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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身影矮了半截,是個女人。

她懷裡摟著個團狀物,被褪色的花布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小半張臉——在綠色光譜裡泛著慘白,是孩子的額頭。女人的左臂不自然地彎著,袖口沾著片深褐的泥,該是剛才摔倒時撐地蹭的。她的右腳始終不敢完全落地,拖著地麵往前挪,草葉在她腳後根堆成小小的丘,像條被犁開的淺溝。最打眼的是她的右手,死死捂在孩子嘴邊,指節因為用力泛著青白,連帶著手腕的筋都繃成了弦——那力道太狠,指腹幾乎要嵌進孩子細嫩的臉頰裡。

“嗚……”

聲氣從指縫裡擠出來,細得像漏風的哨子。不是清亮的哭,是被死死憋住的悶哼,混著孩子鼻腔裡的鼻涕泡破裂聲,在死寂的山脊上炸得格外脆。女人渾身一顫,捂得更緊了,指縫裡漏出的嗚咽突然變調,像被掐住的小貓發出的哀鳴。她飛快地轉頭看身後,脖頸轉動的弧度僵硬得像生了鏽的合頁,發髻上的銀簪在綠色光譜裡閃了下,快得像顆流星——那是克欽族女人的嫁妝,此刻卻在逃亡路上晃得人心慌。

最後那個身影最沉,步子壓得極低。

看不清年紀,隻能看見他手裡攥著根磨禿的木棍,棍頭沾著新鮮的樹脂,該是剛從樹上折的。他的後背也鼓著,卻不是麻袋,像揣著個方形的硬東西,被粗布衫裹著,邊角在綠色光譜裡泛著暗褐的光——是鐵皮盒?還是舊書本?他始終落後女人半步,每當女人踉蹌時,他的木棍就會往前伸半寸,虛虛地護在她腰側,卻從不敢真的碰到她,像在躲避什麼看不見的忌諱。

草葉摩擦的“沙沙”聲突然亂了。

最前麵的男人猛地停住,麻袋在背上晃出個大弧度,他扭頭往身後比劃著什麼,手掌劈砍的動作又急又狠——是在警告?還是在催促?女人懷裡的孩子突然掙了下,哭聲衝破指縫,變成道尖銳的刺,雖然隻持續了半秒,卻像根燒紅的鐵絲,狠狠紮進這凝固的夜色裡。

我攥著望遠鏡的指節突然發疼,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捏得死緊。鏡筒的金屬邊緣嵌進掌心老繭,壓出道青白的痕。綠色光譜裡,那片灌木叢的陰影突然深了半寸——不是風動,是有東西在後麵跟著。距離太遠,看不清輪廓,隻能看見草尖在無聲地倒伏,像被一股無形的力推著,正慢慢往三個身影的方向爬。

女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突然加快腳步,懷裡的孩子被顛得又發出聲悶哼。她的花布鞋踩進個土坑,整個人往前撲,懷裡的孩子差點脫手——就在這時,最後那個身影猛地往前竄了半步,用木棍死死撐住地麵,同時伸出左手,在女人後腰處托了一把。他的袖口滑上去,露出小臂上的刺青,在綠色光譜裡呈模糊的藍——是克欽族的圖騰,一隻展翅的鷹,隻是鷹的翅膀被劃了道深痕,像被什麼東西生生撕裂。

最前麵的男人已經爬上了山脊的緩坡,麻袋拖過塊碎石,發出“哢啦”脆響。他回頭看了眼,突然扯開嗓子喊了句什麼,聲音被夜風撕得碎,隻辨出幾個含混的音節——像是克欽語裡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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